熊熊火盆將偌大的地下斗場照得亮如白晝。
階座層層疊疊,但大多空置著,攢動的人影圍成一圈,熱切盯著中間凹陷斗坑里殊死相搏的兩人,沉浸專注,似蟻附膻。
有人振臂高呼,有人捶胸頓足,近百張白無常面具拼湊出狂熱又詭異的畫面。
一局終了,血濺沙地,號稱鐵熊的赤膊壯漢霸氣狂傲的錘打胸脯,汗水滑過鼓脹硬實的肌肉,名副其實如熊一般壯碩。
而伏在他腳邊的血人脖子被擰斷,腦袋翻轉旋向上方,已經死透了。
銀錢如雨擲入坑中,同樣的面具后面,贏家得意狂笑,輸家罵娘掀桌。
兩名戴黑無常面具的男人走入斗坑,一人提起一只腳,對待死狗般將尸體拖下去,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面具后面,陸未吟墨瞳似刃,逐寸刮過這繁華京師地底下的丑惡。
前世在戰場上,她見過比這血腥十倍百倍的場面,可那些流血喪命的將士們,是為保家衛國而戰,為身后成千上萬的百姓而戰。
用血肉之軀筑起城墻,是為了阻止胡虜的鐵蹄踏破山河。
可這些人呢,他們在做什么?
大雍嚴令禁止開辦斗場,斗雞斗獸都不允許,他們卻在天子腳下拿人死斗。
用生死博財,用性命取樂。
攥拳閉眼,許久,陸未吟才壓住心頭翻騰的怒火,開始盡可能仔細的觀察斗場的布局以及黑無常的配置,為下一步做好準備。
掃視完全場,目光第三次落到一個發福的身影上。
那人戴著白無常面具,證明是斗場的客人,但他身邊時常有黑無常經過或短暫停留。
此時,一個黑無常坐在他斜后方的階凳上。
戴著面具看不到嘴巴,但時不時的,黑無常會下意識將耳朵傾向胖子,胖子偶爾也會往他那邊偏,由此可見兩人是在交談。
斗場里太過嘈雜,不湊近點聽不清。
貴客有專人陪同,這沒什么稀奇,奇就奇在陸未吟在人堆里又發現了兩個和那胖子身形打扮極其相似的人,放在一起跟三胞胎似的,這就有意思了。
直覺告訴她,這人身份不一般。
鐺鐺鐺!
銅鑼聲響起,新一場死斗開始,稍稍回落的氣氛再度熱烈起來,甚至比上一場還要高漲。
陸未吟抬眼看去,走入斗坑的,竟是四個半大孩子。
看到這一場的對手,鐵熊發出雷鳴般的狂笑。
光是這聲笑,就將其中的小胖嚇得嚎啕大哭起來,跑回去拍打緊鎖的鐵門,哭喊著“放我出去,我要回家”。
小胖身上的衣料是細軟的摻絲細棉,可見他家溫飽無憂且有富余,不可能是自愿來的。
也就是說,這斗場的黑無常會去外頭抓人!
陸未吟明白了,這才是軒轅璟將她引去千禧居的真正原因。
哪怕幫他找到了血殭果,他也還要考察她的本事和手段。
若是查不到這里,或是不能妥善解決,她將失去與他為伍的資格。
環視那一張張或黑或白的面具,陸未吟心中飛快做出決斷,沖著采香耳語一番后,再次將目光投向斗坑。
大哭的小胖引得全場大笑,仿佛在看什么精彩至極的表演。
哪怕一對四,力量仍舊懸殊,這根本不是搏斗,而是虐殺。
陸未吟攥緊拳頭,直白強烈的殺意浮上眼底。
這些畜生!
身旁,采香突然緊緊抓著陸未吟的胳膊,壓低音量顫聲說:“是阿蒙。”
阿蒙,就是采柔提過的,很機靈的那個少年,盯梢王金榜和到林家打聽消息,都出了不少力。
陸未吟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十三四歲的少年,膚色略黑身形精瘦。
明明是個頭最高的一個,卻把兩個小的揪著擋在前面,磨磨蹭蹭走在最后,縮著脖子,連頭都不敢抬。
最前面的兩個孩子更是嚇得魂不附體,慘白的臉上,眼淚和鼻涕縱橫交錯。
阿蒙停,他們倆就停,站定后又退了半步,與阿蒙貼近。
陸未吟微微挑眉,敏銳的看出了點什么。
鐵熊將手指頭掰得格格響,一眾看客狂躁如沸,催促著趕緊開始。
鐵熊上前一步,阿蒙抓著倆小的退三步,鐵熊再上前,他們再退。
似乎沒了耐心,鐵熊一個大跨步,扇子大的手掌朝最前面的兩個孩子抓去。
阿蒙驚叫一聲,如同嚇掉了魂兒,慌亂中腳絆腳摔倒,還把兩個小的拽倒在地上,再度引起哄笑。
恰是這一摔,讓鐵熊撈了個空。
就在他繼續上去準備再次抓人時,陸未吟看到阿蒙的手分別按在兩個小孩肩頭,一左一右往外撥。
倆小的飛快起身,尖叫著跑向小胖。
阿蒙像是嚇軟了腿,起不來了。
鐵熊輕蔑一笑,大掌揪著他的衣領將人提起,再抓住腳,橫著舉過頭頂。
“啊,等等,別……”
眼看就要被扔出去,情急之下,阿蒙扯著嗓子顫聲吼道:“這不公平,你隨隨便便就能弄死我們。”
說完又看向上方的白無常們,“你們花那么多錢,難道就是為了看他兩拳打死四個小崽子嗎?”
在斗場談公平,簡直就是笑話,可要真像他說的那樣,那還有什么看頭?
“說得也是啊!”
“你們搞什么,這有什么看的?”
“干脆放四只雞進去好了,雞會撲騰,說不定還能堅持得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