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暖爐與羊羹,終究是隔著千山萬水的溫柔鄉。
真正的邊關,沒有詩,沒有畫。
風像野獸般在空曠的雪原上奔襲,卷起的雪沫子打在臉上。
如刀割一般。
周從顯立在玉門的城樓上,玄色的鐵甲早已被寒氣凍得像一塊冰坨,每一次呼吸,都能帶出一團濃重的白霧。
這里的天與京城不同。
白日里,日光慘淡,照在無邊無際的雪地上,晃得人睜不開眼。
一到夜晚,氣溫驟降,仿佛能將人的血液都凍結。
他來此押送糧草,已有月余。
本以為只是一趟尋常的護送任務,卻沒想到,剛到玉門的第三日,便撞上了夜襲。
他從未見過的戰場廝殺。
殷紅的血,潑灑在純白的雪地上,綻開一朵朵觸目驚心的花。
戰馬的悲鳴,士兵的嘶吼,傷者的哀嚎,匯成了一曲悲歌。
若非他帶著人馬提前趕到,那批至關重要的糧草,怕是早已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永遠地困死在半路上。
到那時,玉門內十萬大軍,未戰先潰。
“世子。”
季小滿快步上前,聲音在寒風中有些發抖。
“孟老將軍那邊,怕是不太好。”
周從顯的心猛地一沉,快步走下城樓。
帥帳之內,一股濃郁的藥味混雜著炭火的氣息,撲面而來。
孟余山躺在床上,昔日里那個聲如洪鐘,身形如山的鎮國公,此刻卻面色灰敗,雙目緊閉。
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一陣劇烈而痛苦的咳嗽,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戎馬半生,他身上留下的舊傷,大大小小,不計其數。
年輕時仗著身子骨硬朗,尚能壓制。
可如今,英雄遲暮,一場風雪,便輕易地擊垮了這棵屹立在邊關幾十年的不倒青松。
軍醫躬身站在一旁,臉色凝重地搖了搖頭。
“老將軍的舊疾,牽動了心肺,如今全靠名貴的藥材吊著一口氣。”
周從顯的拳頭,在袖中悄然握緊。
正在此時,帳簾猛地被人掀開,一名斥候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身上還帶著未化的風雪。
“報——!”
那聲音凄厲而急促,讓帳內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赤冗,赤冗的大軍……在西側發動了奇襲!”
一語既出,滿帳皆驚。
“什么?”
副將郭方,一個箭步沖上前,揪住那斥候的衣領,
“是……是木塔將軍親自領的兵!”斥候的聲音帶著哭腔。
木塔!
這個名字,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每個人的心上。
孟老將軍的手下敗將。
也是……
也是暗殺孟家六口的奸詐小人!
“消息,走漏了……”
病榻上的孟余山,艱難地睜開了渾濁的雙眼,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
他才剛剛倒下,木塔的刀鋒便已遞到了咽喉。
原本,大盛在居中,烏勒在北,赤冗在西,三方成犄角之勢,相互牽制。
可如今,孟余山倒下,玉門這根定海神針一動搖。
赤冗便立刻與烏勒形成了默契,將玉門死死夾在了中間。
三角之勢,瞬間變成了兩面夾擊的絕境!
周從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何為戰場的殘酷。
這里瞬息萬變,一步踏錯,便是萬丈深淵,身后是十萬將士的性命,更是大盛的萬里河山。
“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