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十分幽靜的房間。
它處于這間宅邸中最深處,連主人平日里都很少來光顧。
中央有一張寬大的方桌,上面鋪著紅色絲絨,中央是一座景泰藍殼子的掛鐘,鐘兩邊各有一只銀燭臺。齊肘高的護壁是栗木做的。墻上掛著一張精美的皮革,皮革上有壓出來的凸花,天花板經過彩繪,涂金,拼接十分精巧。
種種陳設,都在想世人證明此間的主人的風格——沉靜,卻又不是那種單調的冷漠。
至少在梯也爾先生看來是這樣的。
“卡芬雅克將軍,祝賀您。”他笑得十分歡暢,“或者,我現在該稱呼您為部長閣下?”
路易-歐仁-卡芬雅克(louis-eugène-cavaignac,1802-1857),法國軍人,政治家,早年從軍,后成為將軍。在七月王朝末期被任命為駐阿爾及利亞總督,二月革命爆發后辭去軍職回國,在選舉中當選為制憲會議議員。
在5月17日,他正式被任命為政府的陸軍部長。
“隨您喜歡,我個人并不在意。”此間主人的面孔,仍舊嚴肅而且冷淡,“而且,我想,您特地過來拜訪我,不是僅僅為了跟我探討一下稱呼問題吧?想要說什么的話盡管說吧!您知道,我從軍幾十年了,一向喜歡直來直去。”
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得到梯也爾先生的拜訪的,尤其是在如今他已經成為了一股重要政治勢力的領袖人物之一的情況下。而今天的這位卡芬雅克先生,因為其新得到的職位和他的名望,正式成為了其中之一。
也許他應該感到榮幸,但是,現在,這位將軍的腦海里,首先是猜疑。
“這是一個好習慣。”雖然感受到了此間主人的不合作情緒,但是梯也爾先生的臉上仍舊沒有一絲動搖或者不耐煩。
停頓了片刻之后,他繼續看著這位將軍。
“將軍,我想您已經得到了消息了吧?阿拉戈先生決定任命您為陸軍部長……”
弗朗索瓦-阿拉戈,(fran?ois-arago,1786–1853),法國物理學家、天文學家,在磁學和天文學上卓有成就。在七月王朝時期,他當選為眾議院議員,還擔任巴黎天文臺臺長。
七月王朝倒臺之后,他繼續參選議員,并且在5月當選。由于名望卓著并且基本上和各個政治派別沒有沖突,他在制憲會議成立之后,被推舉為政府首腦,成為第二共和國第二位臨時政府首腦。
由于他對這個職位并不留戀,且自知自己僅僅是過渡人選,因此他很快就將政府首腦職位和職權都轉給了繼任者,前陸軍部長卡芬雅克將軍。他僅僅只當了一個月的政府首腦。
“我確實聽到了類似的傳聞,但是既然這一切還沒有公布,那么就不能說確定。”將軍冷淡地回答。
“那么,如果這一切真的發生了呢?”梯也爾先生饒有興致地看著對方。
“我將竭盡自己所能,為這個國家服務。”將軍的表情十分嚴肅,“直到耗盡了自己的一切為止。”
“在當前的局勢下,您當然知道‘竭盡所能’這個詞兒有多么讓人難以承受,對吧?”
將軍沉默了片刻,然后又驚疑地掃了梯也爾一眼,仿佛是在揣測這個人到底在想什么。
“我當然知道,這從來都不是一個好辦的差事。”最后,他重新開了口,還是同剛才一樣鎮定。“不過,我會在祖國需要的時候,盡自己應盡的義務。”
“像拿破侖那樣盡自己的義務?”梯也爾突然問。
這當然有些無禮,哪怕一個野心家真的想學習拿破侖,他也不可能在別人面前承認。
“像讓-巴蒂斯特-卡芬雅克那樣。”主人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讓-巴蒂斯特-卡芬雅克(jean-baptiste-cavaignac,1763-1829),他是卡芬雅克將軍的父親,著名政治家。大革命時代他擔任國民議會議員,山岳黨人,并且在路易十六的死刑判決當中投下了贊成票。
“哦,您千萬不要生氣!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梯也爾又笑了出來,“我對您的父親也是充滿了敬意的,正是他那一代人在8月的努力,把貴族們攪得一團糟,也使得我這種平民出身的人也有了出頭之日,對那偉大的一代人我是充滿了感激的。”
指1789年8月,法國國民議會通過決議,廢除了封建領主在原領地被出賣后,還能從后續的土地交易中收稅等一系列封建權力。
“謝謝您。”在他夸張的刻意恭維下,將軍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但是,您真的不想學習一下拿破侖嗎?我是指好的方面——他拯救了這個曾陷入一片混亂國家,給它帶來了穩定。難道您不希望也達成如此偉績嗎?”梯也爾先生放低了聲音,“難道您會不希望名載史冊嗎?”
“如果您是指這一方面的話,那么我必須回答,我希望。”將軍的語氣放緩了一點,但是仍舊狐疑地看著對方,不知道對方到底在賣什么藥。
雖然臉上掛著不變的笑容,但是梯也爾先生的內心,卻是冷靜之極的。
他明白,第一步已經成功了。
“那么,阿拉戈先生對您的這個的任命,將是您名載史冊的第一步。”
“得了吧!梯也爾先生,您想必也知道,我這個陸軍部長,也不知道能夠當到哪一天。”將軍微微苦笑了一下,“您想必也知道,現在的政府有多么不穩定。”
“如果能夠得到足夠的支持,它就可以很穩定。”梯也爾的聲音里突然加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將軍看著對面的這個人,似乎覺察到了什么。
他是來勸說我加入秩序黨的嗎?
“我是個共和主義者!”將軍斷然回答。
“哦,我當然知道您是。大家都可以是共和主義者,有一天我都有可能是。”梯也爾先生微微挑了挑眉頭,毫不驚訝于對方的回答。“但是,有些共和主義者想當總統,有些共和主義者不想,您是哪一種呢?”
“總統?”將軍反問了一句,十分驚奇。
他緊緊地盯著梯也爾,似乎是想要撬開他的腦子似的。
年底的總統大選,更是牽動了每一個政治派別的心。作為一個有著基本上進心的政治家,將軍就算說不關心那也肯定是假的。
“您沒有想錯,卡芬雅克先生。”梯也爾還是微笑著,“我認為您可以當總統。”
“只有您認為的話可不行。”卡芬雅克將軍的態度已經軟化了許多,但是仍舊在躲閃著試探著。
“我是代表我們秩序黨的全體同仁,來向您表達這個意愿的。”梯也爾突然加大了音量,“卡芬雅克將軍,我們支持您去參選共和國的總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