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諸位掌柜乃至這個時代絕大多數人看來,尋求幾種海外作物的種子,似乎只是一樁點綴風雅或滿足口腹之欲的小事。
而在林川的認知里,這件事的戰略意義,遠超其他。
他清楚地知道,腳下這片土地傳統的稻麥種植,雖能維系文明,但其產量在面對人口增長和天災人禍時,極為脆弱。
而玉米和紅薯,這兩種原產海外的作物,卻擁有著改變這片土地農業格局的驚人潛力:它們對土壤要求不苛,耐旱耐瘠,單位畝產遠超粟麥,尤其是紅薯,更是能在貧瘠山地生長,堪稱救荒神器。
若能成功引種并推廣開來,其意義將是顛覆性的。
這意味著,不僅在膏腴之地,就連那些以往難以開墾的丘陵、坡地,乃至這次計劃中涉及的北疆邊緣的貧瘠土地,都能轉化為可靠的糧食來源。
這將極大地提升整個勢力范圍的糧食安全底線,對抗災荒的能力將獲得質的飛躍。
這不僅僅是多收幾石糧食的問題,而是為未來可能的人口爆炸、軍事擴張,乃至一個嶄新秩序的誕生,奠定最為堅實的物質基礎。
誰掌握了糧食的源頭,誰就扼住了時代的命脈。
然而,一個冰冷的事實是,他腦海中那些能帶來革命性變化的作物,比如紅薯、玉米、土豆、花生……其真正的優良種源,幾乎都集中在一個遙遠而神秘的大陸:
美洲。
在這個屬于大乾王朝的時代,雄心勃勃的鎮北王還在為北疆版圖勾心斗角,遠洋的番商們駕駛著他們的帆船,最遠也不過抵達東非的海岸。
那片新大陸的沃土,尚未被舊世界的任何航海家所記錄。
它靜靜地躺在浩瀚太平洋的另一端,如同一個被迷霧籠罩的寶庫。
目前海上的番商主力,是那些來自阿拉伯、波斯、印度,以及穿梭于南洋群島的東南亞商人。
他們的貿易網絡雖然龐大,覆蓋了從東非到中國的整個印度洋和西太平洋,編織著香料、絲綢、瓷器和寶石的財富傳奇,但這條輝煌的海上絲綢之路,其觸角終究未能,也絕無可能,直接延伸到遙遠的美洲,帶來那片土地的特產。
這意味著,林川所知曉的農業革命捷徑,在這個時代,似乎是一條被時空徹底斬斷的死路。
唯一的寄托,就是橫亙在太平洋的、星羅棋布的群島。
正如紅薯的苗蔓曾在菲律賓被商人陳振龍發現,從而悄然改變了大明的命脈。
有些作物的生命力與人類的遷徙一樣頑強,或許早已借著波利尼西亞人那征服海洋的獨木舟,先于歐洲的船帆,零星地撒播到了太平洋深處的某些島嶼上。
而那里,或許番商們曾與它們擦肩而過。
……
青州城,王府別苑。
陽光透過竹簾,在青磚上灑下細碎的光斑。
林川步入水榭,那位在北疆權柄赫赫的二爺正臨窗而立,望著一池碧水。
聞得腳步聲,他緩緩轉過身。
此人年約四十,面容保養得極好,看不出風霜痕跡。
唯有一雙深邃的眼,吐露著懾人鋒芒。
他身著玄色暗金紋常服,玉帶束腰,通體氣度華貴,不似武夫,倒更像一位手握權柄的儒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