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
漫無邊際的血色戰場。
鐵騎踏碎煙塵,轟然撞進敵陣。
鐵甲與刀槍碰撞的脆響刺破耳膜。
他雙手緊握鐵锏,迎著撲面而來的刀鋒,一锏砸向敵兵頭顱。
骨裂聲混著血肉飛濺,無數刀槍刺在鐵甲上,他卻感覺不到疼痛。
“吾輩生為男兒,只有奮力向前!”
父親的聲音回蕩在耳邊。
鐵锏再度揚起,每一次落下都伴著慘叫。
眼前是韃子兵的彎刀,是羯族兵的長槍,甚至是漢人的短刃,密密麻麻朝他刺來。
西隴衛的弟兄們緊隨其后,如潮水般突進。
血色在腳下鋪開。
“殺!殺!殺——”
“將軍!彪子助你——”
他的身體騰躍在半空,這一刻,整個世界竟仿佛落在腳下。
這一生,你有沒有為誰搏過命?
“我有啊——!!”
他高高舉起鐵锏,那兩名金甲將領的身形充斥在視野中,急劇放大。
“父親!”
“看著我——”
“陳家,沒孬種——!!!”
轟轟轟轟轟轟轟——
兩名萬夫長手中的大刀齊齊斬來,龍吟虎嘯的攻勢直接將虎口崩裂,兩人踉蹌后退。
其中一人嘶吼著橫刀揮來,他卻不退反進,如猛虎下山般撲上前,鐵锏與大刀相撞的瞬間,他借勢一擰,锏身砸在那萬夫長面門,鮮血當即從其口鼻涌出。
第二锏緊隨而至,直接將人砸得倒飛出去。
血光沖天。
第三锏、第四锏……
他像不知疲倦的戰神,盯著另一萬夫長步步緊逼。
對方滿嘴牙齒在锏下散落,渾身浴血仍想抓他的胳膊。
他一腳將人踹倒,鐵锏直接插進其胸口。
锏身被染成深紅色。
四周的廝殺聲漸漸模糊,整個世界都變成了血紅。
他飄在半空,看著下面那個渾身是血的自己。
西隴衛的弟兄們還在攔著沖上來的羯兵,刀盾陣沖破了敵陣的另一側。
沒有疼痛,沒有聲響。
只有無邊的黑暗,慢慢將那片血色戰場吞沒。
……
黑暗。
無盡的黑暗在墜落。
像沉在不見底的寒潭,沒有邊際,沒有聲響。
“你……”
一絲微弱的聲音鉆進來。
細得像藤蔓的須,輕輕纏上他混沌的意識。
“你一定要好起來啊……”
“這樣,我就能見到我的爹爹了……”
黑暗中,他仿佛看見一點光亮。
光亮里立著道小小的身影,模糊不清。
他下意識想往前湊。
可剛動了動念頭,厚重的黑暗又涌上來,將那點光亮壓下去。
“秦醫官,他怎么還不醒啊……”
“今天我去拜了菩薩,捐了我攢的碎銀子,菩薩一定會保佑你的……”
“啊,燒退了!秦醫官說燒退了就快好了,你一定能好起來的……”
那些聲音斷斷續續。
有時平靜,有時雀躍的,有時帶著哭腔。
他聽著她講谷里的事,講她夢見爹爹,講偷偷哭了又怕人知道,又說“你不許告訴別人”……
一字一句,像春雨落在干涸的土上,一點點滲進他死寂的意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