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鉛云低垂,沉甸甸地壓在太州城上空。
林川披著重裘,騎馬出了城門,十幾名騎兵護衛在后頭。
官道兩側的白楊樹落盡了葉子,光禿禿的枝椏伸向天空。
偶有農戶趕著騾車從對面過來,見了他身上的官袍,忙不迭地往路邊躲。
行至城郊岔路,視野開闊得有些蕭瑟。
繞著麥田的支流凍了大半,冰面下隱約能看見流水的影子,岸邊的蘆葦蕩成了枯黃的一片,偶有寒鴉落在枝頭,呱呱的叫聲劃破寂靜。
林川勒住馬韁,望著遠處被落雪覆蓋的莊子。
那里正是醉春樓在城外的別院。
此番出城,正是為了赴蘇妲姬的邀約而來。
說起這位醉春樓的頭牌花魁,他自然是記憶猶新。
素凈典雅,脈脈動人,一舉一動都像浸在江南的煙水里,帶著說不盡的溫婉。尋常花魁總愛用金翠珠玉堆砌,她卻偏愛素色衣衫,月白、水綠、淺粉,襯得那身肌膚瑩白如玉,仿佛一掐就能沁出水來。那日在鐵林酒樓初見,她唱完詩曲,水袖半垂,在滿堂喧囂里,竟像幅淡墨山水畫,瞬間便壓過了周遭的酒氣與脂粉香。
這等絕美的花朵,還是適合遠觀,而非褻玩。
“大人,聽說南宮先生寫的那段《雁湖破陣》,已經火爆太州、青州,大街小巷的說書先生都在講……嘿,沒想到這讀書人,還挺有用……”
胡大勇騎馬跟在身側,嘴上絮絮叨叨:“聽說都進醉春樓了……哦對,醉春樓老板遞了好幾次帖子您都沒回,這蘇妲姬怎么一請您就來啊……”
“頭兒這你就不懂了吧?”二狗在另一邊打趣道,“這頭牌花魁親自請,跟老板請的差別可太大了……”
“切!說的好像你被頭牌請過似的……”胡大勇不屑一顧。
“哎哎哎,頭兒你就這點不好,一點都不謙虛……”
“呀,你還會說’謙虛’?出息了啊……”
“瞧你說的,頭兒,除了不認字兒,我哪里比你差了?”
“我有四個老婆!”
“……對不起,叨擾了……”
一路聽著倆活寶斗嘴皮子,眾人來到了一處院落外。
“將軍,就是這里了。”
帶路的小廝指著那處青瓦白墻的院落。
院墻頂上積著層雪,院門上方“聽楓苑”的匾額蒙了層白。
行楷的字跡在雪中更顯娟秀,看上去像是女子手筆。
林川嗯了一聲,翻身下馬。
門內早有丫鬟候著,手里捧著暖爐,見了他便屈膝行禮:“林大人里面請,蘇姑娘已經在暖閣里等著了。”
穿過抄手游廊,廊下的紅燈籠在寒風中搖晃。
轉過月洞門,眼前的景致添了幾分暖意。
一方池塘結了冰,岸邊的水榭被改作暖閣,四面糊著厚窗紙,里面透出橘黃的燈光。
蘇妲姬正坐在窗邊的炭盆旁,手里捧著只白瓷茶盞,見他進來,連忙起身行禮,月白裙裾外罩著件銀紅斗篷,領口的白狐毛襯得她臉頰愈發白皙。
“林大人肯賞光,小女子不勝榮幸。”
她抬起頭,眼底帶著幾分怯意,卻比在醉春樓里多了些自在。
林川目光掃過暖閣四周,幾張梨花木桌案上鋪著厚絨墊,墻角的銅爐燃著銀絲炭,煙氣裊裊地往上飄。樂師們坐在另一側的矮榻上,懷里抱著樂器,顯然是在等他。
“蘇姑娘客氣了。”
他在主位坐下,親衛守在暖閣外,“聽聞姑娘新譜了曲子,特意想唱給在下聽?”
蘇妲姬臉頰微紅,示意丫鬟斟上熱茶:“此前唱了大人的’霜葉紅于二月花’,心有所感,便斗膽填了段詞,想請大人指點一二。”
她說著,朝樂師們點頭。
琵琶聲隨即響起,清越如玉石相擊,在暖閣里回蕩。
她走到暖閣中央,提起裙擺輕輕一轉,銀紅斗篷像朵綻開的紅梅。
她微微側過身,望向窗外覆雪的枝頭。
朱唇輕啟,歌聲便如流水漫過青石,緩緩淌了出來:
“楓香染透寒山路,一片霞光照客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