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肚子上豁開道血口子,血沫子往外涌,臉色白得像涂了層石灰。
劉三刀趕緊解下水囊,捏開他的嘴往里倒。
張老五喉嚨里“嗬嗬”作響,手指突然抓住劉三刀的手腕,往自己懷里指了指。
劉三刀心一緊,趕緊伸手去摸,從浸透血的衣襟里掏出個布包。
他哆嗦著手打開布包,里面滾出三個韃子的銅腰牌,幾錠碎銀子壓著個嵌紅瑪瑙的銀鐲子,看那款式,是從韃子手上摘下來的。
“給、給、給……”
張老五眼睛半睜著,看東西都發虛了。
“給趙寡婦的?”劉三刀啞著聲問。
張老五的嘴角艱難地往上扯了扯,笑了起來。
腦袋猛地歪向一邊。
“老五哥——!!”二麻子哭嚎一聲。
劉三刀把布包往懷里一揣,撕下自己的衣服下擺,胡亂往張老五的肚子上纏,血很快浸透了粗布,他就再纏一層,直到把那道口子裹得嚴嚴實實。然后他蹲下身,將張老五扛在了肩上。
“兄弟,哥帶你回家……”
……
山道兩側的火把燃到了盡頭,只剩幾縷青煙往天上飄。
深秋的風卷著落葉,帶起的血腥味混著腐爛的草木氣,聞著讓人胸口發悶。
大量的輜重堆在山道中段。蒼狼部的糧車歪歪扭扭排成串,有的側翻在一旁,粟米和麥粒撒了一地。散落的箭矢插在泥土里,箭桿上的漆皮被血泡得發烏。還有些沒來得及帶走的皮襖、馬鞍,被戰兵們隨意地搭在糧車邊。
疲憊到極點的戰兵們東倒西歪地靠在糧車或巖石上。有人用斷刀削著木片,想給傷腿做個簡易夾板;有人互相揪著對方,罵罵咧咧地說著昨夜的廝殺。
路邊支起的大鍋里,羊肉湯正咕嘟咕嘟地冒泡泡。
膻味混著野菊花的藥香飄滿山道,勾得人直咽口水。
那是用繳獲的羊肉和山里采的草藥一起煮的,能活血化瘀。
“再去倆人,往東邊林子探探!”
胡大勇拄著刀站起來,左臂的傷口用撕爛的戰袍裹著。
他踢了踢腳邊的草堆,露出底下半只韃子的靴子,“吹著哨子,讓迷路的弟兄聽見動靜!”
兩個年輕戰兵應聲起身,撿了根還在燃燒的火把頭,走向遠處。
子時過了,丑時的風更涼。
陸續有人互相攙扶著從林子里出來。有的扛著受傷的同伴,有的懷里揣著繳獲的銅腰牌,大部分人手里都拎著一顆或者數顆腦袋。有人一見到篝火就腿一軟,癱在地上直哼哼。廚娘趕緊舀碗熱湯遞過去,燙得他們齜牙咧嘴。
林川站在一片狼藉的山道上。
看著眼前的慘狀,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寨子里的所有人都被叫出來了,打掃戰場,救治傷員。
韃子留下了一千多具尸首。戰馬死傷大半,活著的還有四百多匹。糧車翻了幾臺,不過沒多大關系。
讓林川有些揪心的,是有好多人還沒回來。
這場仗打到后來,已經亂了,殘存的韃子突破了山坡,黑風寨的青壯們也殺紅了眼,追進了山里。漫山遍野都是廝殺聲,直到月亮掛上樹梢才漸漸歇了。
可現在,天都快亮了。
回來的人還不到七成。
單對單的廝殺,在夜里的深山里,誰是獵人誰是獵物,從來由不得人算。說不定哪個弟兄正靠在樹后喘著氣,就被韃子拖進了灌木叢。也說不定哪伙人追得太深,撞見了山里的狼群。或者黑夜里不小心墜入崖底,甚至迷路了回不來,都有可能。
不管怎樣,這場仗勝了。
關門打狗的戰術和火器的優勢,彌補了兵力的懸殊。
不過林川更看重的,是這些兄弟們身上,終于有了敢追殺韃子的血性。
這要是放在過去,或者別的部隊,是根本不敢想象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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