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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提燈映桃花 > 84 Chapter 84

                84 Chapter 84

                搖籃中的嬰兒被抱起來,然而不知道為什么,就在這時他突然毫無預兆地開始掙扎,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繼而哇地一下放聲大哭。

                “啊,怎么回事?是尿了嗎?”

                “寶寶乖,乖啊,快來媽媽這里吃奶……”

                叮咚!

                門鈴聲響起,然而與此同時嬰兒哭泣掙扎得更厲害了,幾乎以一種難以想象的力氣發出凄厲的哭嚎。年輕的父親根本抱不住,只能倉促把嬰兒重新放回搖籃里,而母親則慌忙跑去開門。

                那一瞬間,嬰兒向母親伸出手,似乎極力想抓住她。

                然而他太小了,柔嫩的指尖在母親的衣角擦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請問您是……啊!”

                “老婆!老婆你怎么了?!你們是什么人……快來人啊!救命,快來人啊!”

                嘩然一下鮮血四濺,呼救聲戛然而止,緊接著是重物到底呯的一聲。

                幾個便衣打扮的男子跨進門來,為首的那個人徑直走到搖籃邊,望向嬰兒。

                “你好,”他說,“又見面了。”

                嬰兒已經不哭了,他的襁褓上濺了幾滴血,其中一滴正順著白嫩的臉頰緩緩流淌下來。

                他漆黑瞳孔中映出男人微笑的面孔,那真是一張熟悉的臉。

                ——天邇岐志。

                “有生之年得見君歸,實在幸莫大焉。”

                天邇岐志彬彬有禮地在搖籃邊欠了欠身,伸手把嬰兒抱起來,轉身對手下道:“收工,回去了。”

                魂魄純正剛烈至極者,可煉陽世魂。

                陽魂含冤而死,歷經無間地獄、刀山火海,魂靈重返人世者,稱陰世魂。

                八咫鏡心反復無常,可照神鬼兩道;唯兼具陰陽兩面魂者,可以侍奉。

                歲月彈指倥傯,流光瞬息而過。

                五年后,密宗門。

                陽光猶如金紗,初夏的蟬鳴一聲聲響徹林蔭道。充滿平安時期風味的大宅前,竹筒接滿了水,咚的一聲敲在布滿青苔的石頭上。

                天邇岐志踏上游廊,用手擋住金燦燦的陽光,瞇著眼睛向四周環顧一圈。

                “好久沒來這里了啊。”相田義在身邊感慨道,“自從掌門患病閉關后,就再也沒有踏足過這里,算算看已經有好幾年了……”

                “我也一樣啊。”天邇岐志笑道。

                “吶,天邇師兄,你覺得掌門大人這次叫我們來,是什么意思呢?”

                感覺到身側灼灼的目光,天邇岐志卻還是那副微笑的面孔,神色悠然平靜:“這種事情等見到掌門不就都清楚了?我一點也猜不到啊。”

                相田義眼底掠過一絲不滿,但并沒有說出什么。

                自從掌門患病閉關,身體狀況江河日下之后,這對師兄弟間的明爭暗斗就越發擺上臺面,現今也只能維持表面上的和睦了。

                “那么,天邇師兄既然留戀此間的景致,就請在這里慢慢觀賞吧,我先走一步了。”

                相田義頭也不回地大步向前走去,天邇岐志仿佛對他話里的諷刺之意充耳不聞,笑著點了點頭。

                水池邊小荷初放,蜻蜓落在荷葉上,轉瞬飛上藍天,消失得無影無蹤。

                天邇岐志慢悠悠走下游廊,穿過花園向本殿走去,突然瞥見大宅前的木階上坐著一個四五歲的孩子。

                “——嗯?”

                他開始沒注意,但走了幾步,突然又猝然駐足。

                那孩子留頭,穿著黑色和服,望著遠處波光粼粼的水池,稚嫩的面孔上有著和年齡極為不相稱的沉靜。他胸前垂著一段紅繩掛墜,因為身量太小又坐著的緣故,墜子一直垂到了膝蓋上。

                那赫然是一塊灰白色的碎片。

                “……”

                天邇岐志瞇起眼睛,仔仔細細看著那孩子的臉,似乎想從五官中找出和記憶重疊的光影。

                然而那孩子只一動不動地坐著,似乎對外界的一切都十分疏離,半晌他才極其細微地動了一下,抬起頭,迎著天邇岐志的目光回視而去。

                那一瞬間蟬鳴遠去,周遭化作濃稠的靜寂。

                新年夜的鐘聲伴隨煙花響起,光芒將黑暗深處瞬間映亮,隨即湮沒于無邊的長夜中。

                天邇岐志走上前,笑著用漢語道:

                “你好,又見面了,講師君。”

                那孩子漠然地看著他,眼珠如同萬丈死水的深潭。

                半晌他才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他站起來,轉身踩著木階,走進了大屋。

                天邇岐志怔忪片刻,嘴邊那慣常的漫不經心的笑意消失了。

                半晌他搖了搖頭,舉步走上臺階。

                外面陽光燦爛,大屋卻昏暗而陰沉。四面窗戶都用暗色的窗紙貼住了,空氣中飄浮著終年煎藥留下的氣味,絲絲縷縷縈繞不去,仿佛連墻壁和地板上都深深滲進了某種發霉的、疾病的氣息。

                兩個小童守在內間門外,見天邇岐志來了,深深鞠躬后拉開紙門。

                內室里藥味更濃重,只見一個贏弱不堪的老人歪在病榻上,相田義跪在旁邊,深深地垂著頭。

                那個小孩面無表情地跪坐在屋角,雙手輕輕放在膝蓋上。從他那個角度應該可以看到天邇岐志進來了,然而卻連眼睛都沒有抬一下。

                “天邇也來了,那么便說正事吧。”

                天邇岐志走到相田義身邊,同樣跪坐下來,欠了欠身道:“掌門大人。”

                掌門布滿皺紋的嘴角無力地扯了扯。

                “密宗門近幾年來日益昌盛,而我漸漸時日無多,很想在臨去之前將身后的事務交托給可信的人。思來想去,你二人都是我的弟子,不論決定是誰,都對另外一個不公平。”

                掌門頓了頓,嘶啞地咳了幾聲。

                早年首屈一指的陰陽術士,已經被多年的疾病掏空了身體。他的臉色青灰,老態畢露,渾濁的眼睛半闔半睜,身體仿佛只剩一層皮掛在骨架上。

                天邇岐志垂下眼睛,余光瞥了屋角的孩子一眼。

                掌門的身體,是從六年前,煉制陰陽兩面魂時開始衰敗的。年輕人死去的那個冬天,掌門使用了很多禁術來突破陰陽兩界的天塹,后來又用自己的生命為代價來占卜返生之魂落在何方,從那時起,便江河日下,無力回天了。

                這也許就是代價吧,天邇岐志想。

                從第一張牌倒下起,一切便接連坍塌,所有因果都走向那個最壞的結局,直至再無挽回的余地。

                “掌門并無大礙的,只要稍作休養,一定還能……”

                掌門擺了擺手,相田義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考慮良久,決定還是將選擇的權利交給八咫鏡。”掌門頓了頓,道:“蘭玉,過來。”

                那孩子起身走上前,向病榻欠了欠身以示行禮,然后重新跪下,默不作聲。

                “他叫顏蘭玉,是四柱八字、陰陽雙魂都符合八咫鏡心的人,我欲將他留給下一任掌門為小姓。”

                掌門又咳了幾聲,嘶啞道:“蘭玉……你便從選擇一個來侍奉吧。”

                相田義完全沒想到是這個走向,面孔瞬間幾乎變色,但緊接著又壓制住了。

                連天邇岐志都倍覺意外,不由微微挑起了眉毛。

                房間內昏暗微涼,窗外傳來模糊的蟬鳴。屋角的熏香散發出裊裊白煙,而在門簾后的茶水房,煎藥咕嘟的聲音輕微傳來,帶著揮之不去的苦澀腥咸。

                顏蘭玉的側臉十分靜默,只垂眸盯著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

                他的指尖幾乎是透明的,昏暗中仿佛泛著難以辨認的、非常細微的光澤。

                所有人都沒說話,一時間空氣仿佛靜止,窒息的沉默如潮水般淹沒了每一個人。

                顏蘭玉的身體動了動,卻是略微偏移了一下,向天邇岐志的方向俯下身體:

                “我選擇侍奉這位大人。”

                仿佛定時|炸彈計時歸零,剎那間相田義勃然變色,猛地起身:“等等!我不能接受——”

                然而掌門衰老的聲音卻在此時響起,隱隱含著威脅:“相田。”

                “……”相田義劇烈喘息,半晌才好不容易平復了不斷起伏的胸膛,咬著牙硬生生逼自己坐下。

                顏蘭玉那句話出口時,天邇岐志一開始也有些詫異,但轉瞬間意外便化作了饒有興致。

                他上下打量著顏蘭玉,仿佛初次認識他一般,連眉梢眼角最細微的表情都不放過;然而顏蘭玉的臉上什么神色都沒有,他望著空氣中漂浮不定的微塵,半晌閉上了眼睛。

                掌門緩緩道:“既然是八咫鏡的選擇,那也只好如此了。——天邇。”

                天邇岐志低頭:“是。”

                “待我走后,便由你接任密宗的掌門吧。”

                平安時期的大屋外還是陽光燦爛,草長鶯飛。初夏和煦的微風穿過枝梢,陽光映在青石臺階上,投下了斑駁的樹影。

                天邇岐志跨過高高的門檻,瞇起眼睛對太陽看了片刻,突然毫無預兆地回頭:“等等——”

                他微笑看向背后,說:“你還欠我一份新年禮物呢,講師君。”

                在他身后,顏蘭玉站在門檻里,正準備關上桐木門。

                屋里光線非常昏暗,他的臉在光影交界中有些明昧不清。天邇岐志就這么靜靜地、微笑地看著他,仿佛過了很久很久,連蟬鳴都遠去成了模糊的背景。

                “我叫顏荊,”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終于開口道,聲音非常平淡。

                “荊棘的荊。”166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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