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已經告誡過自己不準再去想這個男人,然而眼淚卻是先忍不住落了下來。
白日那樣的情形下,她都未曾落淚,可秦崢出現時,她卻繃不住了。
顧九不敢細想這其中原因,只是緊緊地抓著被子,咬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來。
偏這時候,她聽到了男人的聲音。
“莫怕。”
顧九微微一怔,下意識屏住呼吸,卻見男人自屏風后繞了過來,聲音里還帶著幾分嘆息:“都過去了。”
房中未曾點燈,顧九看不真切眼前人的表情,于淚眼朦朧中,只看到他將手上的佛珠褪了下來,放在了她的枕頭邊:“壓在枕下,安心睡吧。”
他不過寥寥數語,便又重新回了屏風之后的軟塌上。
顧九聽到那窸窸窣窣的聲音,卻是忍不住有些恍惚。
紫檀手串的氣息浸入鼻端,她只消一側臉,便可以看到那被放在自己枕邊之物。
分明理智告訴她要遠離秦崢,然而手卻先自己的理智,將那手串握在了手中。
還帶著男人體溫的手串,沾染的皆是他的氣息。
……
這一夜,顧九睡得格外安穩。
清晨醒來的時候,房中重新被收拾的工整,絲毫看不出昨夜男人宿在何處。
紫檀手串還在她的手中握著,一夜未曾松開。
她幾乎要以為昨夜是一場夢了,可偏偏這手串卻在明晃晃的提醒著自己,這不是夢。
顧九深吸一口氣,將那手串丟開,卻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將它重新拿了回來,壓在了枕頭下面。
做完這一切之后,她才像是做賊一般,拽了一下鈴鐺,讓下人們進來伺候。
……
昨日跟莊子期約好,今日要帶顧念藍上門的。
所以顧九一早起來之后,便先去了顧家。
這兩日發生的事情太多,顧九怕家里人擔心,并未告訴他們,只是在跟母親說的時候,才含糊的透漏了一些:“先前那個大夫是個混的,我又給藍兒換了一個,這次的必然靠譜。”
她倒是有心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的告訴母親,然而那樣就必須得說出自己這兩日的遭遇,所以才瞞了下來。
好在母親劉氏并未多問,只是憐惜道:“若是不行,你也別太失望。”
顧念藍自出生后,會吃飯時便吃藥,瞧著也是個正常的孩子,可家里卻都知道這是藥喂大的。
俗話說是藥三分毒,這樣的一個孩子,注定是要比旁人受苦多,卻又壽命短的。
劉氏心疼孫女兒,可更心疼女兒。知道女兒重情重義,因此先將安慰的話說了。
聽得她這話,顧九點頭應了,跟母親寒暄了一會兒,待得顧念藍起床,便帶著她去了書齋。
顧念藍膽子小,知道要去看大夫,神情便有些不大對勁兒。
等到了馬車上,只剩下她跟顧九的時候,才小心翼翼的拽了拽她的衣服,怯生生的問道:“小姑姑,我們不去見上次那個伯伯好不好,藍兒怕。”
她雖年紀小,可卻對善惡有著天然的直覺,上次那個看診的伯伯,總覺得看起來兇巴巴的,讓她有些怕。
聽得顧念藍這話,顧九先是一愣,待得看到她的表情,復又愛憐的將人摟在自己懷中,輕聲安撫道:“藍兒別怕,這次小姑姑帶你去見另外一個伯伯,這位是個好人,讓他給你看診可好?”
聽得她這話,顧念藍才稍微松了口氣,可到底有些忐忑,因此只是怯生生的點頭應了,手指卻是緊緊地抓著顧九的衣袖。
小姑娘滿是孺慕的模樣,看的顧九一顆心都軟了下來,抱著她輕聲的安撫著,一時也有些嘆息。
經歷了這么多的波折,只求莊子期真的能夠給顧念藍看好吧,她實在是見不得小姑娘這個模樣了。
……
幸好,莊子期也并未讓她失望。
在給顧念藍診脈之后,莊子期看著顧九滿臉緊張的模樣,不由得嗤笑道:“不過是一個先天不足罷了,至于讓你這么緊張么?”
聞,顧九頓時覺得一顆心懸的更高了,滿懷期待的問道:“那,先生,您看可能讓她如尋常孩子一般么?”
哪怕是身體瘦弱一些呢,只要不必三天兩日的生病吃藥,也是好的呀。
而莊子期給出的答案,更讓顧九喜出望外:“能。”
他說了這個字,頓了頓又道:“不過這小丫頭服藥多年,體內原就積累了藥毒,要調理不可急于求成,需得慢慢來。約莫三年五載,才可逐漸恢復,你可能等?”
既然答應了顧九,要給這丫頭診治好,莊子期自然不會含糊,更何況,這丫頭瞧著也是可憐,乖巧的站在面前,眼神莫名的讓自己想起了一個故人。
莊子期神情一黯,旋即調整好了自己,就聽得眼前的顧九格外興奮道:“當真么?多謝先生!”
顧九對于這個答案,簡直是喜出望外,她到現在才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柳暗花明又一村。
原本以為這次碰到一個騙子,能夠活命已然是命大了,誰曾想這無心之下救回的人,居然才是真的神醫。
她心中萬分感激,看著莊子期的神情也越發的炙熱:“先生,請受顧九一拜。”
說這話的時候,她又拉著顧念藍,讓她跟著一起給莊子期行禮。
小丫頭雖然年紀小,卻也隱約明白,這位老伯伯能給自己治好病,以后她便可以不必吃藥,也可以沒那么多的忌口了。
見她們這模樣,莊子期想努力的板著臉,到底在顧念藍一雙含淚的眸子內敗下陣來,將顧念藍拉了過來,努力的放輕了聲音:“乖孩子。”
之后又瞪了顧九一眼:“我不過是盡自己的本分,你倒是激動。”
他話雖然這么說,可跟顧念藍說話的時候,卻是盡力的放柔了聲音。
顧念藍生的本就好,一雙眼圓且潤,跟莊子期說話的時候,乖巧可愛,看的莊子期更多了幾分憐惜。
“伯伯給你施個針,乖孩子別怕。”
銀針自穴位中穿過,顧念藍下意識顫了顫身子,卻在莊子期安撫的眼神中,連動都未動。
她這些年遇著的大夫大大小小也有幾十個了,其中不乏施針的,有時疼的哭了,再看祖母跟小姑姑倒比自己還難受的樣子,她便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
如今這次也是一樣,饒是疼的有些厲害,她也在努力的不讓自己哭出來,這模樣落在顧九的眼中,卻更覺得心中難受。
她的藍兒,多好的一個孩子,可前世里自己死后沒多久,竟然就跟著去了。
念及此,她又格外感激自己前日的決定。
幸好她當時一時惻隱之心,決定要去救莊子期,否則就要錯過了這個真正的神醫了!
待得給顧念藍施針之后,莊子期看著她手上的痕跡,蹙了蹙眉,末了起身道:“你這兩日尋一個住處,要清幽些的,我給她治病用。”
這孩子年紀不大,可體內毛病著實不少。照著這模樣下去,怕是再活十年也難。
要徹底讓她成一個正常人,便需的多層法子并下。
對于莊子期的要求,顧九自然沒有異議,她陪嫁的宅院僅僅城中的便有四五處。她逐一報了位置,讓莊子期自己選了一處,又照著他開出的單子讓下人去采買東西,末了又問道:“先生可還有什么需要的?您且說,我一定照辦。”
這小丫頭對她的侄女兒倒是上心。
莊子期心中對顧九的評價高了一層,面上則是絲毫不露,只道:“我最后跟你確認一次,這小丫頭需的在我這兒放一個月,你們可以來看她,但不管這中間我如何給她看診,你都不得有任何意見。否則,我可就撒手不管了。”
他說到這兒,又道:“你不必急著回答我,你只是這孩子的姑姑,又不是父母,還是跟家人商議之后再做決定吧。”
顧九一時有些猶豫,她上次找錯了騙子,差點害了顧念藍,這次雖然覺得莊子期是神醫無誤,可一次放一個月,還是有些擔心的。
只是不想,顧念藍卻先開了口:“小姑姑,藍兒想好起來。”
她想做一個正常的孩子,可以春天看花,冬天賞雪,而不必只在府上,哪里都去不得。
聽得顧念藍這話,顧九鼻子一酸,繼而深吸一口氣,堅定了神色,道:“先生只管醫治藍兒便是,一切我都自己擔著。”
這也許,是顧念藍唯一的機會了。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