湒\\夜色如墨,將巍峨的紫禁城浸染成一座沉寂的、懸浮于人世之外的漆黑孤島。
秦天行走在空無一人的宮道上。
他身上那套嶄新的三品御前侍衛飛魚服,本該是無上的榮耀,此刻卻像一件用寒鐵織就的囚衣,冰冷而沉重,壓得他筋骨都在作痛。
前方引路的小太監,腳步細碎無聲,像個飄忽的鬼影。
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靜,唯有他自己的腳步聲,在冗長的宮墻之間回蕩,空洞,且孤獨。
這寂靜,比顧府壽宴上數千人的喧囂,更讓他感到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寒意。
那里的喧囂,他能用力量去鎮壓,用氣勢去撕裂。
而這里的寂靜,卻像一只無形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呼吸,攥緊了他的心臟,將他那身為頂尖兵王的傲氣,一點點擠壓、碾碎。
養心殿,到了。
殿門在他身后無聲地合攏,隔絕了外界最后一絲微光。
燭火靜靜地跳動,偶爾爆開一星燈花,發出輕微的“噼啪”聲響。
在這空曠得能聽見血液流淌聲的殿宇中,每一聲都顯得格外刺耳。
他看見了那個男人。
大玥王朝的天子,何歲。
他就坐在那張象征著至高權力的御座之上,依舊穿著那身簡單的玄色常服,手中悠閑地翻閱著一本泛黃的古籍,神態專注而平靜。
仿佛他不是在等待一個剛剛被自己折辱的悍將,而是在等待一杯早已沏好的香茗。
秦天沉默地立于殿中,如一尊僵硬的石雕。
他的脊梁依舊挺得筆直,像一柄飽經風霜、寧折不彎的鋼槍。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股支撐著他的傲氣,早已在顧府那座轟然崩塌的假山前,被碾得粉碎。
他沒有行禮,也沒有開口。
一雙熬得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書案后那個年輕的身影,目光中,探究、警惕、屈辱,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懼,正瘋狂交織。
何歲仿佛完全沒有感受到他那幾乎要噬人的目光。
“兵王兄,你這眼神,是想用精神力把我殺死嗎?”
“省省吧,你那套‘眼神能殺人’的劇本,在朕的片場是禁播的。”
何歲眼角的余光掃過秦天緊繃的側臉,心中無聲地吐槽著。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對秦天而,都是一種在烈火上反復炙烤的煎熬。
他心中的怒火與困惑,像兩頭失控的兇獸在互相撕咬。
他想不通。
王忠那一拳,絕不可能蘊含那般毀天滅地的力量!
那更像是一種……規則層面的抹殺!
一種他無法理解,更無法抗衡的偉力!
終于,何歲將手中的書卷翻過一頁,頭也不抬地,用一種仿佛在閑聊家常的平淡語氣,打破了這死一般的寂靜。
“北境風沙大,想必秦將軍在那里,吃了不少苦頭。”
秦天的瞳孔微微一縮,嘴唇緊抿成一條僵硬的線,沒有作答。
何歲渾不在意,繼續自顧自地說道:
“朕聽說,北境的蠻族騎兵,來去如風,極擅襲擾。”
“我大玥邊軍雖勇,卻往往被其牽著鼻子走,疲于奔命,戰損居高不下。”
他頓了頓,終于緩緩抬起頭。
那雙幽深如夜的眸子,平靜地望向秦天,仿佛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能吞噬一切光亮。
“若是秦將軍你來指揮,當如何應對?”
這是一個純粹的軍事問題。
但在此刻此地,卻像一柄無形的尖刀,悄無聲息地抵在了秦天的心口。
他若不答,是為抗旨。
他若答了,便等于承認了自己尚有價值,默認了這位帝王對他的“評估”,主動將自己擺上了待價而沽的貨架。
沉默良久,秦天幾乎是從牙縫里,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幾個音節,聲音嘶啞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末將……不知。”
“哦?”
何歲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他放下了手中的書卷,十指交叉,輕輕撐住下頜。
“是不知,還是不敢知?”
他身體微微前傾,那股慵懶的氣息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銳利如鷹隼般的審視,仿佛能洞穿人心最深處的秘密。
“還是說,你那些超越了這個時代的戰術……”
何歲的聲音陡然壓低,帶著一絲奇異的、仿佛來自九天之外的韻律。
“比如,以精銳小隊,攜帶特制裝備,于夜色掩護下,穿插敵后百里,定向清除敵方指揮體系。”
“朕姑且稱之為,‘特種滲透’與‘斬首行動’,如何?”
“又或者,化整為零,依托地形,襲敵之必救,擾敵之后勤,打完就走,絕不戀戰,將廣袤的邊境,化為侵略者的泥潭與墳場。”
“此法,或可名為……‘游擊戰’?”
“秦將軍,朕說得,可對?”
轟——!!!
這一連串的詞匯,不再是簡單的名詞,而是被串聯成一幅幅生動、詳盡、且完全符合他內心構想的戰術圖景!
它們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滾滾驚雷,毫無征兆地,在他腦海中轟然炸響!
他渾身劇烈一顫,如遭雷擊!
臉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凈凈,慘白如紙!
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蹌了一大步,腳下堅硬的金磚仿佛變成了吞噬心神的松軟沼澤!
這些戰術!
這些只可能存在于他靈魂深處,那個屬于二十一世紀,屬于藍色星球的軍事理論!
這個年輕的皇帝,他怎么會知道?!
不!
這不是猜測!
他那篤定的語氣,那玩味的眼神,那一切盡在掌握的姿態,分明是在陳述一個他早已知曉,并且為此等待了許久的事實!
恐懼。
一種前所未有的,源自靈魂最深處的冰冷恐懼,像一只無形的大手,瞬間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你……你到底是誰?!”
秦天失聲吼道,那張因極致驚駭而扭曲的臉上,再也維持不住兵王的沉穩與冷硬,只剩下獵物徹底墜入陷阱時的絕望與瘋狂。
“朕?”
何歲輕笑一聲,緩緩站起身,踱步走下御階。
他的腳步很輕,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秦天的心臟之上,讓那顆曾經無比驕傲的心,一寸寸地,沉入冰冷的深淵。
他走到秦天面前,身高比對方略矮一籌,氣勢卻如淵渟岳峙,是神祇在俯瞰掙扎的螻蟻。
“朕是大玥的天子,何歲。”
他停頓了一下,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緩緩擴大,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惡魔在耳邊的私語,清晰無比地鉆入秦天的耳中。
“當然,朕也知道,你不是秦天。”
“或者說,不僅僅是秦天。”
何歲伸出一根手指,隔空點在了秦天那套嶄新飛魚服的胸口。
指尖并未觸及,秦天卻感覺仿佛被一座萬仞冰山狠狠撞擊!
“讓朕猜猜……”
“你來自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一個有趣的,靈魂的故鄉。”
“一個沒有皇權,沒有內力,卻有著能日行萬里的鐵鳥,與瞬間摧城滅國的雷霆的地方。”
何歲的聲音帶著一絲戲謔的笑意,卻讓秦天如墜冰窟。
“在那個地方,你是一名最頂尖的戰士。”
“你的同伴,稱呼你為……”
何歲一字一頓,吐出了那個被他埋葬在靈魂最深處,從未對這個世界的任何人提起過的名字。
“孤狼,對么?”
秦天的大腦“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
他最后的,也是最堅固的心理防線,被這兩個字徹底擊得粉碎!
孤狼!
這個只有他曾經的戰友,那些與他一同在槍林彈雨中浴血奮戰的兄弟才知道的代號!
這個被他視為終生榮耀,卻也永遠埋葬了過去的身份烙印!
竟然被眼前這個古人,一字不差地,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
他不是猜的!
他不是蒙的!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自己的來歷,知道自己的秘密,知道自己最大的依仗!
這一刻,秦天終于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