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色蒙蒙亮,晉商錢莊的祁掌柜便召集了十來名伙計趕往賈家,賈環這小子心狠手黑,那孫紹祖就是前車之鑒,所以祁掌柜覺得有必要多帶點人手,防患于未然,免得賈環還不出銀子,又找借口下黑手。總之,今日無論如何也得把欠債收回來,即便是撕破臉打官司!
且說祁掌柜氣勢洶洶地帶著人趕到榮國府前,發現門外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顯然都是前來要債的。
“瞧,老祁來!”三名穿著體面的中年男子見到祁掌柜,立即便迎了上來拱手行禮。
祁掌柜抱拳還禮道:“老鄧、許員外、周員外,你們倒來得早。”
那老鄧是浙商錢莊的大掌柜,同樣是個財大氣粗的人物,賈家在浙商錢莊借貸了四萬兩,乃僅次于晉商錢莊的債權人,而許員外和周員外均是京中的上流商賈,分別借給賈家一萬到兩萬兩不等。
換而之,眼前這四人占到賈家總負債的一半以上,也難怪他們會著急上火的,事實上,這四人幾乎一整晚沒睡,此刻都頂著不同程度的熊貓眼。
“老鄧帶了多少人?”祁掌柜問道。
鄧掌柜瞥了一眼祁掌柜身后那十幾名膀大腰圓的伙計,會心一笑,豎起兩根指頭道:“二十個,許員外和周員外也帶了不少人,嘿嘿,賈環那小子再不還錢,定教他好看。”
周員外和許員外也跟著“獰笑”起來,賈家如今敗落,兩個世襲的爵位都丟了,又被抄了家,顯然圣眷不再,盡管宮中還有一位貴妃撐腰,但他們并不怵,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祁掌柜四人說話間,更多債主趕到了,把榮國府的大門堵得水泄不通,人聲鼎沸,有性急的甚至上前使勁拍門叫罵,嚇得里面的門丁瑟瑟發抖,慌忙報了進去。
周員外從懷中摸出一只懷表看了看,皺眉道:“還有一刻鐘就辰時了,這會還沒有動靜,賈環這小子不會食吧?”
許員外冷哼一聲道:“他敢,老子這就讓人把大門拆了。”
這個許員外原是屠戶出身,后來包了京西的一座煤山,成了當代“煤老板”,家資豐厚,性子暴躁,頗有幾分匪氣。
祁掌柜笑道:“許員外稍安勿躁,既然賈環說了辰時開門,咱們便再等一刻鐘,先禮后兵,屆時他若不開門還錢,那就怪不得咱們了。”
許員外嘿笑道:“也罷,雖說落水的鳳凰不如雞,但到底給他留點體面吧。”
此刻的榮禧堂內,賈政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因為眼看就到辰時了,賈環卻還沒來,派人催了幾次,這孽子卻不緊不慢的,真氣煞人也!
正當賈政將要發火之時,李十兒跑了進來稟報道:“老爺,環三爺來了!”
話音剛下,便見賈環步履從容地走了進榮禧堂,身穿舉人長衫,頭戴四方平定巾,唇紅齒白,溫文爾雅,舉手投足都透著一股書卷氣。
賈政見狀,胸中的火氣竟不自覺弱了下來,甚至還有點羞愧,自己活了幾十年,定力和養氣功夫竟不及這十來歲的逆子,慚愧!
“老爺早安!”賈環向賈政行禮。
賈政冷哼一聲道:“當不起,環三爺可總算來了,還以為得我去請呢。”
賈環打了個呵欠道:“昨晚睡得遲,所以起晚了,老爺恕罪!”
賈政醒起昨晚清點完銀子入庫已經快子時了,確實很晚,少年人又比老人嗜睡,多睡一會也正常,所以神色稍松,不再多。
賈環把銀庫鑰匙遞給林之孝,吩咐道:“去把銀庫的銀子都抬出來,在外面的空地上擺開。”
林之孝忙領命去了,賈環又叫人把昨日那張大案抬到榮禧堂前,對著賈政道:“老爺請坐,今日你來主持!”
賈政自知應付不了那種場面,有點心虛,所以遲疑不前。
賈環自然瞧出賈政沒有底氣,便道:“老爺是一家之主,負責簽字畫押即可,其他自有環兒在一旁照應。”
賈政聽說只是簽字就行,心中稍定,便在案后的太師椅坐下。賈政雖然平庸,但賣相不俗,劍眉朗目,國字臉,長須美髯,乃經典的古代帥哥,這賣相往那正襟危坐,自然相貌堂堂,自帶威嚴。
賈環捧著賬本站在賈政身邊,身后立了兩排健壯的護院家丁,人人手提持棍棒擺開了架勢,這才吩咐打開大門。
大門一開,堵在外面的債主們便潮水般擁了進來,眼見那架勢,本來嘈雜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老實在案前排好隊。
祁掌柜瞥了一眼那些手持棍棒的賈家奴仆,上前一步拱手道:“政老爺,昨日說好了今日還錢,錢在何處?莫不是想請大家吃鴻門宴吧?”
賈政捋道:“祁掌柜稍等,我賈家向來是講信譽的,說了今日還錢,肯定會還!”
話音剛下,便見許多奴仆抬了幾十個大木箱,在案后的空地上一字擺開,管家林之孝還打開了前面幾只木箱的蓋,露出了里面白花花的銀子。
眾人不由眼前一亮,紛紛竊竊私語起來,嘖嘖嘖,果然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賈家雖然丟了爵位抄了家,但底蘊還是擺在那的,瞧瞧,這幾十個箱子多霸氣!多震憾!要是裝的都是銀子,怕是有二三十萬兩了吧。
祁掌柜和鄧掌柜等對視一眼,心中冷笑,他們都是老油條,自然不可能輕易被這種表面的伎倆所蒙蔽,賈家要真有那么多銀子,怎么可能借下一屁股債?畢竟借錢是要付利息的,試問誰會那么傻,自己有錢不花,倒去借貸度日?所以眼前這幾十個箱子估計大部份是空的,又或者裝的是磚頭石頭之類,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
這時,只見賈環打開了賬本,朗聲道:“昨日已經查驗登記了欠賬,只要不是疑賬,今日都會還清。下面我念到名字的,上前來簽字領取銀子,并當面劃銷借條。黃宗仁!”
話音剛下,一名半禿的家伙便一溜煙上前來,搓著手道:“鄙人黃宗仁,這是貴府賴管家在我家商鋪采買布料賒賬的單據,共七百五十兩。”
賈政側首望向賈環,后者點了點頭道:“核驗無誤。”
賈政便在那單據上寫上:某年某月某日還清,錢貨兩訖,互不相欠。然后簽字。
那黃宗仁拿到七百五十兩銀子,連忙簽畫押,將單據劃銷,然后歡天喜地離開來。
接下來,賈環念一個便還一個,很快兩箱銀子便見底了,林之孝又打開了兩只箱子,里面同樣是白花花的銀子,這時那些債主都淡定下來,耐心地等著賈環點名。
不知不覺間,五萬兩銀子便還出去了,換而之,昨晚湊出來的銀子,只剩下三萬兩左右,而賈環還在不緊不慢地讀著名字,賈政和林之孝則開始緊張起來,因為再這樣還下去,銀子很快就用光了,剩下那些沒拿到錢的債主豈不鬧騰?
這時祁掌柜、鄧掌柜、許員外和周員外等人已經等得十分不耐煩了,因為賈環點了那么多人,都是些欠幾百幾千兩的“散戶”,欠萬兩以上的“大戶”一個都沒有點。
“環三爺,什么時候輪到鄙人?你們賈家欠了鄙人兩萬多兩呢!”性子暴躁的許員外終于忍不住嚷了起來。
賈環瞥了此人一眼,淡道:“既然許員外著急,下一個便是你吧!”
“嘿,早該如此了!”那許員外立即上前,將一張借據用力往案上一拍,震得墨硯里的墨汁都彈了起來。
賈環皺了皺眉,將借據拿起來一看,發現是一張兩萬二千兩的借據,借款人簽字卻是賈珍,而擔保人則是賈赦,這兩叔侄互相擔保在外面借錢,也是醉了!
“許員外,你這張借據約定利息一年一千兩,借期三年,還有兩年才到期,所以現在不能還你!”賈環淡淡地道。
許員外臉色一黑道:“當初是約定借三年,但如今情況有變,今日必須得還,”
賈環淡道:“要還也不是不可以,利息免去,只還本金。”
許員外自然不干,大聲道:“這錢借了差不多一年了,不過差十來天而已,最多免你們一個月利息。”
“不可能!”賈環斷然拒絕,斬釘截鐵地道:“借據上白紙黑字寫著,借期三年,許員外要求提前還錢乃違約之舉,損失由你本人承擔,若誰都違約,那立契約何用?”
許員外脹紅臉道:“那老子兩萬二千兩就讓你們白花一年不成?”
賈環劍眉一挑,冷問道:“許員外是誰的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