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塵聞一驚,看了自己身上一眼,與此前并沒有什么變化,為何黃阿婆能知道她是女兒身?難道障眼禁制失效了?
可那禁制并非作用在人,而是作用在白袍這極特殊的“法器”之上,之前在鬼市并無人發現異常,怎么黃阿婆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女兒身?
顧不得細想,宋微塵只能改口,抱著黃阿婆的胳膊撒嬌。
“哎呀我逗您的,就想看看您還記不記得我,沒想到我扮成這樣都瞞不過您的火眼金睛,阿婆真厲害!”
老人又笑了,放下水盞,將宋微塵的手拉到手里握著,看得出確實很喜歡她。
“小丫頭,你既然已經從十三那里逃走,為什么又回來了?”
眼前老人雖仍如初遇時那般慈愛,可實際上卻已多了許多層與鬼夫案牽涉極深的身份,宋微塵雖心中感動,卻也只能趁熱打鐵盡快套出更多信息。
“阿婆,我無端遭此劫難,所以家里人打抱不平,執意要帶我來十三洞討說法。可說來奇怪,我剛剛明明還跟他們在一起卻突然失了意識,萬幸醒來就遇到了您!”
“可除了阿婆周圍似乎一個人也沒有,這里到底是哪里?我好害怕,您帶我去找我的朋友好不好?”
老人神情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意味。
“孩子,你沒跟我說實話。”
“這里除了我沒人能進來,你是怎么進來的?”
宋微塵吞了口口水,她其實也想知道自己怎么進來的……可這里不就是鬼市嗎?她四下看顧,就是七洞詭主的屋子沒錯啊……
“孩子,這里既是鬼市又不是鬼市,你可以把這里理解為鏡子里的鬼市。你到底是怎么進來的?若不說實話,阿婆幫不了你。”
宋微塵想了想決定說實話,她也想看看黃阿婆的反應。
“阿婆,我沒說實話是怕嚇著您,因為……我遇到了一只怪物。”
“怪物?什么樣的怪物?”老人明顯警覺起來。
“身高九尺,三頭六臂,有很多張面孔,其中一張是一個二十歲左右國字臉的年輕男人,渾身泛著淺淺的灰白色光暈,我就是被它抓進來的。”
黃阿婆聞從半躺的姿勢坐起,示意宋微塵將那拐杖拿給她,然后也不讓人扶,自己拄著拐杖站起在房中來回踱步,明顯心緒翻涌。
“小丫頭,你能看見他?”
宋微塵忙不迭點點頭。
老人向著宋微塵急走了兩步,眼里充滿期冀,“他跟你說話了嗎?!”
宋微塵點頭,
“它說要回家,去望海鎮找蕓兒。”
老人腳步一頓,身子忍不住哆嗦,“他……真這么說?”
宋微塵趕緊上前扶住黃阿婆,慢慢將她攙到椅子上坐下。
“對,它還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它說我身上有蕓兒的味道。”
宋微塵一瞬不瞬盯著老人的眼睛,想看她反應。
“后來我才弄明白,它說的味道來自阿婆您之前給我的那條手絹。我記得手絹角落繡著個‘蕓’字,所以黃阿婆……您就是它要找的人吧?”
老人閉著眼不說話,嘴唇止不住地抖,一行濁淚兀自流下。
說不清她臉上的神情到底是什么,是甜蜜?懊悔?遺憾?心疼?還是不舍?宋微塵分不清,老人情緒千般復雜,恍若一生的愛恨糾纏盡數濃縮在這一瞬,從她將逝的光陰里撫過。
宋微塵去針線籃里找來一塊干凈的棉布,又用水瓶里的溫水浸洗了一番,才細細給老人擦拭眼淚。良久,老人嘆口了氣,握住宋微塵的手示意她坐下。
“小丫頭,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七十年多了,第一次有人能把他的心意告訴我,老太婆我在這里守了一輩子,值了。”
宋微塵不知為何特別想哭,黃阿婆讓她想起了桑濮。
人世間得失取舍,又豈止是某一個人愛而不得。
“我記得您跟我說過來自望海鎮,也說過來自丹霞鎮,您到底來自哪里啊?如果您就是它要找的望海鎮的蕓兒,為什么不帶它一起回去?了了這心愿也好。”
黃阿婆老淚縱橫,從懷里拿出一個只有一半的玉佩,玉質并不好,與棉石混雜共生,但斷口卻是圓潤水靈,應是天長日久拿在手里摩挲,已經包漿。
“孩子,回不去,回不去了。”
“他恨,恨極了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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