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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泉小鎮。
藥鋪這邊,寧遠熟門熟路,避開前廳大堂的視線,闖入其中。
搬來一條板凳,自顧自坐在楊老頭身旁,掏出那根旱煙桿,開始吞云吐霧。
一老一少,兩人輪流,你一口,我一口。
兩個老煙鬼,就這么抽了老半天,最后是楊老頭率先開了口,直截了當道:“手上那半個‘一’,等你躋身上五境那天,我會將其從落魄山剝離,匯入神秀山。”
寧遠嗯了一聲,“隨便。”
他壓根就不上心這個。
畢竟年輕氣盛,年少輕狂,就算沒有那東西,寧遠自認,自已只要不會半路夭折,終有一日,也能成就十四境。
年輕人問道:“道祖說了啥?”
老人直道:“道祖答應,不予追究我的燈下黑,不過有個前提,就是我費盡心思鼓搗的半個一,最后只能交給你。”
“不能是別人?”
“不能。”
寧遠笑瞇瞇的,恬不知恥道:“那我可真有本事。”
只是沒來由有些心情煩悶。
因為這世上的所有好處,小機緣也好,大造化也罷,其實在得到的那一刻,就已經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萬物兩面。
他不怕因果,但是沒誰喜歡沾染因果,徒惹一身騷,半點不討好。
楊老頭說道:“最近就可以去大驪京師了,關于你剩余的幾件本命物,想必崔瀺早有準備,上五境,不能再拖了。”
老人很少會講大白話。
“去鎮妖關之前,最好是躋身仙人境,不然一個玉璞劍修,殺力再高,也不太濟事,況且也難以服眾。”
聞,寧遠心頭一動,“到時侯去往鎮妖關,都有哪些人隨我一道?”
老人笑著搖頭,“不清楚,得看你的本事,還有崔瀺那邊,到底能拉攏多少三洲之地的豪俠了。”
“三洲?”
“東寶瓶洲,東南桐葉洲,北俱蘆洲。”
“有什么說法?”
“你腦子這么聰明,還需要我來說?”
“這其中,有沒有關于文廟議事的?”
“回頭多買幾份山水邸報,一看便知。”
此后沉默許久。
在此期間,寧遠已經歸還老煙桿,連帶著那份磅礴道力,一通還給了老神君。
沒有跌境。
只是本身的道行,因此紊亂,十八停氣府之內,海量劍意,暴躁不已,洶涌沖刷竅壁。
楊老頭還是有些過意不去的,就想要幫寧遠壓制這份l內暴動,只是后者搖頭拒絕,沒答應。
寧遠知曉一個從小就知道的道理。
長劍鋒芒,磨礪得出。
與以前那些玩了命的廝殺相比,這算什么,不痛不癢的,跟被叮子咬了一口似的,無傷大雅。
寧遠又問了一件事,關于為寧溪月燒造人身瓷器一事,表示他可以出錢,其中有什么難處,老神君但說無妨。
楊老頭只說近期就能打造。
不用他出錢,那件人身瓷器,主材料,用得是老瓷山的碎瓷片,輔以北岳五色土,品相不會太差。
最后走的時侯,楊老頭再次遞給他老煙桿。
老人搖搖頭,“我知你心高氣傲,也知道你肯定有后手,用來對付那桀驁不馴的老車夫,可有些事,老頭子該讓的,還是要讓。”
“煙桿不能幫你廝殺,但若有必要,生死一線之際,可以作為保命之物,少年郎,青山依舊在,才能至將來。”
寧遠也就沒拒絕,接過這根被人摩挲至發亮的老煙桿,輕輕別放在腰間,隨后告辭離去。
今年的這個元宵節,過得真不輕松。
回到草堂這邊,人氣兒少了許多。
只有阮秀留在此地,其他人,已經全數返回神秀山,聽秀秀說,她老爹今天要召開一次宗門會議。
大概意思,就是給新來的幾人,諸如寧姚,蘇心齋,桂枝,還有寧遠的兩個弟子,頒發龍泉劍宗的山門譜牒。
當然,不是要讓他阮邛的弟子,只是給出一個身份,對寧姚來說,沒什么用,可兩個小姑娘以后在龍泉郡逛蕩,有了這個譜牒,就能少去許多麻煩。
阮秀忽然說要去鐵匠鋪舊址看看。
寧遠自無不可。
于是,一雙年輕道侶,離開草堂,離開小鎮,一路向東。
小鎮到鐵匠鋪這條路,兩人上次走,還是好幾年前了,猶記得那時侯……
興許是一個傍晚時分?
恍惚間,時空輪轉。
當年的那個毛頭小子,膽大包天,跑去惡心三掌教,還偷了陸沉的算命攤子,推著那架板車,奪路狂奔。
半路遇到了一個青衣少女。
少女是來喊她回家吃飯的。
所以后來那架板車上,就多個青衣姑娘,坐在上面,被某人推著走,臉頰泛紅,喜笑顏開。
數年過去。
當初的這對少年少女,又回來了。
而他倆也即將修成正果。
走在路上,雖然身邊跟著個美貌的長裙姑娘,但寧遠卻沒有一如既往的起色心,隨手拈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
雙手搭在腦后,微微仰頭看天。
阮秀瞥了他一眼,嘟囔道:“臭小子,裝什么裝,你就算動作一致,也再不是當初那個少年了。”
寧遠瞬間破功,吐出那截狗尾巴草,沒好氣道:“人無再少年,我懂,可你不也不是少女了?”
奶秀面帶微笑。
寧遠立即改口,辭鑿鑿,聲稱我家秀秀,容顏不老,美貌無雙,簡直就是天上神女,人間女帝,笑時小家碧玉,靜時又作大家閨秀,娶妻如此,夫復何求。
回應他的,唯有兩字。
傻逼。
鐵匠鋪已經人去樓空,那座蜚聲南北的長距劍爐,也早就搬去神秀山,很少人來,多是阮邛平時無事,來這邊坐一坐。
沒有待多久。
最后兩人來到臨近龍須河的一片石崖處。
青牛背石崖。
亦是兩人早年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重游故地,感慨萬千。
頭頂偶有飛鳥疾掠,一雙神仙眷侶,俱是仰頭望去。
過鳥一聲如勸客,仙人呼我云中游,多走一走,就走了如此遠,多想一想,就想了這般多。
如今青衫仗劍回,山河依舊記春風。
只是人生逆旅,還需秉燭夜游。
……
細雨斜風。
元宵逝去,兩天后。
龍泉郡境內,紅燭鎮外,三江匯流之地,一位青年青衫客,腰系酒壺,背劍之姿,行走于鐵符江畔,獨自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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