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祖還想繼續詢問。
寧遠已經收斂神性,壓制在心湖深處,返回拱橋之上,立即抱拳道:“道祖莫怪,我還是我,只是借此機會,晚輩與前輩說點心里話罷了。”
道祖啞然失笑。
天地一散,又見清明。
道祖抬起腳步,“帶我去一趟神秀山?”
寧遠自無不可,這回沒有與道祖并肩而行,而是故意落后了半個身位,兩人走下拱橋,踩著月色,去往神秀山。
不快不慢。
道祖笑道:“你那句話,說得極好。”
寧遠問道:“天地大,蒼生小?”
道祖搖搖頭,“不是。”
“一路遠游無人影?”
“不止這句。”
寧遠咂巴了幾下嘴。
道祖笑,“異乎我者,未必即非,通乎我者,未必即是。”
寧遠赧顏道:“只是忽有所感,隨口一說,里頭有多少學問,晚輩也不太清楚,讓道祖見笑了。”
道祖說道:“難怪能以劍修身份,凝練出儒家圣人的本命字,不得了,就是不知道,寧與遠,哪個才是?”
寧遠想了想,“應該是寧。”
道祖開了個玩笑,“還是遠字來得好一些,畢竟天底下姓寧的,真不算多。”
寧遠沒繼續這個話頭,轉而問道:“道祖,既然要晚輩帶您老去神秀山,而不是返回藥鋪那邊……”
“那是不是就是說,白玉京已經不對老神君有什么刁難了?”
道祖笑問道:“不妨猜猜看?”
一襲青衫無奈道:“您老人家就別賣關子了,就不能給個準話?”
道祖又問,“那你小子能不能也給我一個準話?”
寧遠趕忙豎起手掌,像是在指天為誓,大聲道:“天地可鑒,前前后后,晚輩所,句句良心!”
道祖長嘆一聲。
真有點拿這個年輕人沒辦法了。
這世上居然會有如此古怪之人。
太純粹了。
純粹的無以復加,似神又非神。
寧遠說道:“道祖,晚輩有個不太成熟的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便是。”
此后娓娓道來。
年輕人雙手攏袖,緩緩道:“那位遠古天庭共主,既然當年在登天一役,始終未曾露面,直到如今,也無其蹤跡。”
“那么是否可以理解為,他已經散道?或許當年我輩先賢,之所以能改天換地,就是這位共主,故意使然。”
“那么道祖,以這點去看,天庭共主,其實在很早之前,就已經善待起了人間。”
“他不是人族大敵。”
“所以他也不是異者,是我們的通道中人,那些視人族為螻蟻,為吃食的遠古神靈,才是真正大敵。”
見道祖臉色不太對。
寧遠趕忙補充道:“當然,誰也沒見過他,他什么想法,鬼都不知道,晚輩只是猜測而已,有根無據,差得很遠。”
“三教忌憚共主,視天庭為人間大患,肯定是對的,因為世間事,重要程度,只要上升到一個地步,連道理都難以講通。”
寧遠輕聲道:“道祖,其實我已經想好了,老神君手上的半個‘一’,我可以不要,就送給道祖好了。”
“我并不是非要這東西。”
“道祖本就境界通天,有了這半個‘一’,十六境能不能抵達?抵達了之后,徹底解決天庭遺患,肯定也不會有什么問題吧?”
寧遠忽然想起一枚古樸銅錢。
所以他誠懇道:“晚輩只希望,那個很早之前,就對我透露過善意的老人,以后能安度晚年,享點清福。”
道祖笑道:“楊老頭那半個一,歸屬于誰,他說話才管用,你說了又不算。”
豈料寧遠果斷搖頭,擲地有聲。
“我說了算,楊老頭不答應又能如何?反正他現在把大半道行都借給我了,我不還給他,他就一輩子打不過我。”
道祖點頭,“有道理。”
不愧是劍修。
寧遠盡量表現出足夠誠心,再次重復了一遍先前語,“道祖,非是晚輩隨口一說,我真是如此想的。”
“我真不想當什么一。”
“只是一路走來,很多事,身不由已,就這么到了現在這個地步。”
“道祖想要,回頭我就找老神君聊聊,說什么也讓他把半個一給你,我是信得過道祖的,道祖躋身十六境,于天地而,實屬幸事。”
“晚輩閑暇之余,看過不少江湖本子,里面那些主人公,基本個個都是逆天福緣傍身,搶著送上門,天快塌了,全天下也都指望他去扛。”
寧遠搖頭道:“這東西太假了,我不信,雖然讓這種主人公,簡直不要太好……
可我就是不想讓,我不想去鎮妖關,不想抵御妖族,我想一直留在神秀山,守著道侶,弟子,好友,那些天下大事,最好別和我沾邊。”
“我本性自私,只是身不由已而已,沒什么不好承認的,所以其實一開始,我就有過這個想法,合計著把半個‘一’,送給道祖,既能與白玉京結個善緣,又能助道祖躋身更高境界,平定天上天下的各種禍亂。”
饒是道祖,也聽得有些……
沒話說。
寧遠想了想,又道出一句,“道祖,其實晚輩還有個想法,那就是等我躋身上五境過后,可以自斬一次。”
“將我本身的半個一,贈予道祖。”
道祖破天荒的,露出不耐煩神色,擺擺手,沒好氣道:“你小子想得挺美,全都給了我,我不僅欠你人情,還要幫你扛下擔子,于我而,左右都不是好事。”
好像在兩人看來。
這所謂的“一”,都不是什么天大機緣,恰恰相反,還成了洪水猛獸,巴不得隨意撇下,棄之荒野。
也都不太像是傳統意義上的“修道之人”。
臨近神秀山。
少年道士忽然放慢腳步,直到身后的年輕人,與自已并肩。
道祖說道:“齊靜春給你的擔子,別想著放下,好好背著,這個讀書人,會對你算計,但是心眼什么的,絕對不壞。”
寧遠呵了口氣,點點頭,“晚輩知曉,齊先生還是那個齊先生,我這兩天,還從別人那兒偷了三本齊先生的著作,打算抽空鉆研鉆研。”
此后再無語。
寧遠與道祖并肩而行,漸行漸遠,一通來到神秀山腳。
最終道祖止步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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