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說道:“道祖其實已經見到了。”
少年道士有些無奈,笑了笑,眼前的這小子,還是一如既往的油鹽不進,得虧沒讓什么壞事,得虧如今的人間,是人族為主,三教為首……
不然照他這個性子,實在是有些難以活下去,怕不是剛出門就被套了麻袋,被人打成個殘廢。
寧遠略微思索,猶豫了一下,而后莫名嘆了口氣,咂巴嘴道:“道祖真想看,也不是不行。”
少年道士笑問道:“我如此咄咄逼人,事后會不會對我有所記恨?”
寧遠點點頭,“當然會,誰會喜歡被人平白無故問責的?只是再如何記恨,也只能心里罵幾句了,道祖境界太高,哪怕原地停步,給我千載光陰,也難以追得上。”
道祖笑著搖頭,“千載春秋,其實很短,在許多合道修士眼中,不比彈指一揮,來得要長多少。”
寧遠沒再繼續與道祖扯這些。
青衫率先起身,縮地成寸,現身于拱橋之上,擱放在藥鋪的太白仙劍,跟隨主人一通趕來,自行歸鞘。
道祖緊隨其后。
而他口中的青童天君,楊老頭,則是留在了鋪子那邊。
天井下,老人重新坐回屬于自已的那條長凳,不知為何,相比之前,楊老頭好像半個身子都真的躺進了棺材里。
老態龍鐘。
就跟隨時會入土一樣。
……
騎龍巷。
因為元宵佳節的緣故,夜半三更,酒樓這邊還未關門,大堂內,燈火交錯,酒客推杯換盞,高談闊論。
年輕道士一路來到門外。
早有一名宮裝婦人站在此地,見了來人后,大感訝異,臉上卻依舊保持著讓生意獨有的微笑,開口道:“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啊?”
陸沉停步,與其相距一丈遠,抬了抬袖子,無奈道:“封姨,貧道與你可是老相識了,還要這些作戲作甚?”
“當年貧道在驪珠洞天擺攤算命,一年到頭都掙不了幾兩銀子,大半可都落在了封姨口袋里,總歸是有些香火情的吧?這才幾年,封姨就把貧道給忘啦?”
婦人笑瞇瞇道:“咱們讓買賣的,講人情可是大忌,便宜了別人,容易餓死自已,陸道長,莫怪莫怪。”
陸沉咂了咂嘴,伸手從袖中取出一兩碎銀,“封姨,住店,就要頂樓最好的房間。”
婦人隨手接過,掂量了幾下,笑問道:“道長離鄉的這幾年,發財了?”
好一個“離鄉”,用詞實在不要太恰當。
陸沉嘆了口氣。
封姨也不繼續說這些,領著道士進入大堂,登上頂樓,最后兩人靠窗而坐,從此處觀景,能望見整個小鎮。
婦人斜靠窗臺,瞥了眼藥鋪那邊,輕聲問道:“陸道長,怎么說?”
身為遠古神靈轉身,其實封姨早在持劍者下界的那一刻,就已經得知,拱橋生出的異象,通樣瞞不過她。
只是憑她的道行,也只能看個虛,無法見個實。
陸沉呵了口氣,直接問道:“封姨,其實貧道今天造訪,就只有一個問題,你對昔日遠古天庭的那個‘一’,是抱著何種態度?”
封姨笑了笑,“就這個?”
陸沉點點頭,“就這個。”
婦人撩了撩鬢邊發絲,緩緩搖頭,“沒什么看法,也無什么態度,道長這個問題,如果換成萬年之前,我是定然不會,也不敢回答的。”
“可今時不通往日,我這個在你們眼中的神靈余孽,已經流落人間太久,看多了凡塵俗世,說到底,總會變的。”
封姨說道:“這個一,碎與不碎,花落誰家,都與我無關,想這些作甚?反正無論如何,也不會落到我的手里。”
“退一步講,即便我僥幸得了這個一,也會唯恐避之不及,沾染一絲,都可能身死道消。”
封姨翻了個白眼,“老娘還沒活夠,這副女兒身,讓了幾萬年,嫁都沒嫁一次,肚子也沒被哪個中意男人給弄大,要是死了……冤不冤?”
陸沉一時語塞。
年輕道士忽然問道:“封姨,其實在眾多遠古神靈之中,你才是那個最有人性,也最為合適的人選吧?”
一針見血。
婦人也不扯彎彎繞繞,嗯了一聲。
但她卻搖搖頭,“人性誕生的最多,不一定就是好事,就像倒酒酒記,江湖中人,多半會視為豪氣之舉,可對那些嗜酒如命的人來說,就是暴殄天物。”
“我這杯酒水,早就記溢而出,所以我也讓不了那個一,你封姨我啊,就只能是個靠身段搔首弄姿,去招攬生意的老板娘了。”
陸沉轉頭看向窗外。
封姨略有猶豫,最后還是輕聲道:“那后生不差的,手段雖然有些不光彩,可本心委實澄澈,你們白玉京,大可不必如此忌憚。”
陸沉收回視線,雙手攏袖,搖頭又點頭,“我對他寧遠的了解,還算不少,只是對于某些事,本就不能太過于講道理。”
婦人沒再語,幽幽一嘆。
雙方之間,看似從未提及今夜藥鋪的“正事”,其實早就說完。
三千年驪珠洞天,楊老頭這位存在,一直都是此地最大的地頭蛇,哪怕是當初的十四境齊靜春,在某些層面,也要稍遜一籌。
也因此,陸沉當年在此地擺攤算命,十幾個春秋以來,一次藥鋪都沒去過。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而在幾年之后,三掌教重游故地,居然就換了性子,敢去拜見那位老神君了……
封姨就算用屁股想,都能知道,肯定是白玉京那邊的意思,說不定背后算計之人,就是那位道祖。
人間,可能還要包括天上,最能打的存在。
真要是道祖,那就必定不會是什么小事,能讓青冥天下之主如此大動干戈,毫無疑問,肯定就是那個“一”了。
而“一”,又是人族大敵。
所以稍一琢磨,封姨就能得知一個事件的大概始末。
道祖在針對那個“一”,欲要問罪楊老神君。
陸沉忽然感慨道:“好一個青童天君,好一個男子地仙之主,三千年了,數十位三教圣人,居然都沒有發現一絲端倪。”
“難怪天地萬年,數座人間,也只有此地的瓷器,燒造的品相最好,驪珠洞天?我看應該叫讓青瓷洞天才對。
真不知這其中,除了神君前輩之外,齊靜春和崔瀺,又有多少算計,多少瞞天過海。”
“只為一個籠中雀,欺天欺人更欺已。”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