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宗山腳。
寧遠小聲問道:“阮師,既然如此,我現在是不是就能改口了?”
阮邛冷笑道:“就這么急著管人叫爹?”
寧遠笑呵呵點頭,半點不害臊。
心想反正早晚也得喊。
心想我都要娶你閨女了,喊句爹怎么了。
人生天地,誰不曾是誰的兒子,誰沒對人喊過爹啊,對他來說,這算什么。
年輕人毫不掩飾。
眉開眼笑。
走過千山萬水,他幫別人,完善了許多大事,而這件屬于他的終身大事,在阮邛的一番話后,終于有了蓋棺定論。
也因此,寧遠不免很是好奇,“阮師,怎么突然就答應了?”
“記得咱倆上次見面,因為我算計秀秀,在十二腳牌坊樓那邊,你還打算砍死我呢。”
阮邛揉著下巴,微笑道:“哪壺不開提哪壺,其實昨天你來的時侯,我也是這么想的。”
“只是想了想后,就沒這么干,畢竟我龍泉劍宗,只是個繡花枕頭,遠遠比不得你家鄉的那座劍氣長城。”
阮邛笑著拱了拱手,“劍氣長城來的公子爺,身份高著呢,我這個臭打鐵的,高攀不起,不敢不敢。”
寧遠撇撇嘴,充耳不聞。
他忽然摘下長劍,遞了過去。
阮邛愣了愣,最后還是接了下來。
反握這把三尺長劍,劍身如霜雪,兩側劍刃,寒光驟現,阮邛這位十一境瓶頸劍修,能極為清晰的感覺到,長劍之上,那些屬于寧遠的沛然劍意。
太白其實依舊沒被寧遠煉化。
可是身為劍器,跟隨他久了,自然而然,在某些方面,也會隨主人,即使寧遠遲遲不躋身上五境,以自身劍意溫養的時日一長,終有一日,太白也會潛移默化的成為他的本命佩劍。
阮邛贊嘆道:“真是好劍。”
這輩子沒見過。
他雖然是寶瓶洲第一鑄劍師,哪怕在整個浩然天下,也能排的上號,蜚聲南北,可其實因為各種各樣的緣故,在幾十年的鑄劍生涯里,也從沒有真正打造過一把仙兵。
至多半仙兵而已了。
而想要打造半仙兵長劍,也需要耗費無數的人力財力,每次開爐煉劍,還要講究一個天時地利與人和。
總之,世間任何事,只要走到高處,都不是易事。
現在幾座天地的半仙兵,超過一半以上,都是來自遠古時代,或是某些洞天福地產出,剩余約莫三分之一,才是出自后世鑄劍大師之手。
阮邛的畢生夙愿,就是能打造出一把真正的仙兵,還不是尋常仙器,必須得是世間第五把仙劍。
見他一副愛不釋手的模樣,寧遠計上心來,笑道:“阮師,太白就當讓我迎娶秀秀的聘禮好了。”
阮邛看著手中長劍,“哪來的?”
年輕人說道:“青冥天下的玄都觀,一位長輩送的,對了,他叫孫懷中,所在師門,是天底下的四脈劍術之一。”
阮邛疑惑道:“四脈劍術?”
在這方面,漢子相比寧遠,可就差遠了,對于真正的山巔風景,跟個鄉巴佬似的。
寧遠極有耐心,便開始與他詳細解釋,所謂天底下的四脈劍術,其實就是四把仙劍。
劍氣長城,大玄都觀,中土龍虎山,還有西方佛國,只是蓮花天下的那把道藏,不知為何,落到了白玉京二掌教的手上。
說到后來,寧遠心思一動,認真道:“阮師,實不相瞞,其實大玄都觀的登山劍術,就在我身上,玄都觀這一脈,側重煉神煉靈,
既然都成了自家人,那我也不好藏私,可以私底下教給阮師,興許對于日后鑄劍,大有裨益。”
玄都觀的劍術,擅長煉外物為劍靈,阮邛要是學了去,以后在劍爐那邊煅燒長劍,說不準就能再加一道工藝。
比如打造出,一經現世,就內蘊劍靈的仙家長劍。
阮邛心有意動。
只是礙于老丈人的面子,他還是把太白還了回去,隨口道:“心意我領了,把如此珍貴的仙劍當聘禮,這種事,還是算了,
你是劍修,就好好保管自已的配劍,我既然答應了你與秀秀的婚事,自然就不會反悔。”
“關于聘禮,你再想想別的,不用太貴重,但也不能太寒磣,自已看著辦就好。”
寧遠咂了咂嘴,“我只有這把太白了,其他的,都有些不夠分量,差的遠。”
其實對他來說,迎娶秀秀的聘禮,太白都有點不夠格,只是也沒有更好的物件,只能如此罷了。
天底下的兩情相悅,男子想給女子的東西,大抵都是總覺不夠好,甚至巴不得把全天下都送給她。
阮邛嗯了一聲,抬眼望向遠處,有意無意道:“牛角山渡口那邊,那艘山岳渡船,品秩不差的。”
寧遠攏著袖口,“那東西是值錢,但是寓意不好。”
就跟道侶之間,不能送那腳上長靴一般。
跑了怎么辦?
阮邛又嗯了一聲。
這話在理。
此后兩個大老爺們,就沒了語。
阮邛罕見的猶豫了一下,隨后盤腿坐在河畔,忽然說道:“寧遠,既然是自家人了,有件事,還是要跟你道明。”
寧遠挨著他坐下,知道接下來是正經事,便收斂了笑容,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阮邛喝下一口酒,緩緩道:“在你抵達東寶瓶洲,一直到神秀山這期間,我算計過你兩回。”
“一次是大驪皇后來找我,她派了一撥刺客,說是要去殺你,對了,就是那個被你打了個殘廢的宋長鏡。”
“那位皇后娘娘,是怕我這個大驪頭等供奉,會不答應,所以專程來找了我一趟。”
阮邛說道:“我沒有點頭,也沒阻止。”
寧遠立即會意,“應該的。”
漢子又道:“第二件事,就在昨晚,我與秀秀說了,她卻沒有與你說,大概意思,就是想讓你吃下她的全部神性。”
寧遠平靜問道:“阮師此舉,是想讓我來承擔秀秀的因果?”
阮邛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年輕人笑問道:“可是阮師,我不是早就這么干了嗎?何須多此一舉?”
漢子愣在當場。
寧遠慢條斯理道:“阮師所想,我能猜得到一二,無非就是老父為女兒謀劃將來罷了,為人父者,本該如此,可憐天下父母心。”
年輕人雙眼明亮,拍打大腿,笑道:“聽完之后,我沒有什么芥蒂,不管阮師信不信,反正我說的都是真的。”
“如果阮師對秀秀不管不問,那我可就要好好思襯思襯了,兩次算計,雖然是針對我,可我既然喜歡秀秀,當然會很開心。”
“這無疑就說明,我媳婦兒的爹,我的老丈人,不是什么一味追求長生大道的練氣士,對閨女的好,一心一意,不摻雜其他。”
阮邛笑了笑,“難怪能讓我家秀秀死心塌地,你小子這張嘴,真是厲害,沒誰了。”
寧遠反駁道:“誒,秀秀可不是尋常女子,好著呢,能讓她對我心儀,可不止是什么嘴上功夫。”
漢子嗤之以鼻,沒搭理這茬,而是晃了晃酒壺,叮囑道:“騎龍巷的燒刀子酒,喝膩了,下次記得去桃葉巷那邊,李家最近開了個鋪子,他那兒的桃花釀,味道一絕。”
寧遠鄭重點頭。
阮邛站起身,拍拍屁股,“走了。”
拎著他嘴里不太好喝的燒刀子酒,就這么走了。
直到阮邛走到山門下。
一襲青衫方才反應過來,扭過頭,扯開嗓子,朗聲問道:“阮師,我現在還能不能上山?”
漢子沒回話。
寧遠喜笑顏開。
耐心等了片刻。
直到阮邛過了山門,一炷香后,估摸著回到了山腰住處,寧遠這才站起身,理了理衣襟,隨后御劍而起。
劍光直去神秀山。
……
小鎮藥鋪。
夜半三更,來了個白衣勝雪的高大女子,相比前幾次,這次造訪,顯得有禮貌多了,破天荒的敲了敲門。
開門之人,是個睡眼惺忪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