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不管怎么說,第二日,宋珠玉與方慎行的聯名奏章震驚朝廷上下。
明湛揚聲諷刺道,“唉,可惜啊,朕困于國事,很少出宮。這天下事,朕就指望著你們幫朕看著些呢。真可惜啊,滿朝文武,如今看來,就兩個人眼睛是好的。其余人莫不都是瞎子不成?”
“這兩個眼睛明亮的人呢,就因為看到真相,問上一問,就被打的鼻青臉腫。”明湛一拍飛龍扶手,怒問,“朕竟不知道,這帝都,還有這樣有本事的人哪!連朕的御史都敢打!今日御史多問一句,打了御史;明日宰相多問一問,打了宰相;后日朕多問一句,怕是連朕都要一道打了!”
田晚華出列請罪,“臣惶恐,都是臣安排失當。臣萬不敢對陛下有不敬之心。”
明湛淡淡道,“你惶恐什么?施粥賑災是你帝都府的事兒,你手下出了這樣能干的人,你不該惶恐。該惶恐的是朕啊。”
“朕竟不知這天下有如此膽大妄為之人,朕每每想到,實在寢食難安!”明湛伸手將宋方二人的奏章擲到田晚華面前,“或許你們還得說呢,宋珠玉與方慎行又沒穿官袍官衣,隱性埋名的過去,被打也是在情理之中。那么朕得問一句,難道你們做官做的竟不準百姓問上一句嗎?”
“那么,你們是給誰做的官呢?”
明湛怒道,“你們吃著百姓的喝著百姓的,竟然把百姓視為豬狗一樣。那么,朕還得問一句,你們又是什么東西,你們還配站在這金殿之上嗎?”
“朕撥出十萬斤米糧,整個帝都有多少難民,一千兩千三千還是五千?每天就給難民吃這些一碗水三粒米,田晚華,朕撥的米糧呢?你身為帝都府尹,你把災民的米糧都用到哪兒去了?”明湛厲聲質問,怒不可遏。
田晚華額間已經密密麻麻排了一層冷汗,頭抵著冰冷的地磚,聲音嘶啞,高聲道,“皇上,十萬斤米,臣只見了三萬斤。尚有七萬斤未到帝都府。且三萬斤米,俱是霉米,臣早在入冬前便將施粥的事安排好了,樣樣有案卷可查。事事責任到位,陛下可命刑部徹查,臣若有徇私之處,任由陛下處置。”這個時候,他還要保誰?不,他只要保住他自己。
“李誠!”明湛將內務府總管李誠喚出來,冷聲問,“十萬斤米呢?”
李誠戰戰兢兢,“回陛下,實在是如今帝都米貴,一時間也湊不及這么大的數目,所以暫時只買了三萬斤支應。”
“是朕叫你買的發霉的米嗎?”明湛的記性極好,怒道,“三萬斤霉米,你用了一千兩銀子,你當朕是死的嗎?如今上等的米也不過是七十文一斗,你跟朕說一說,這一千兩銀子,你是怎么花的!”
李誠撲跪在地上,訥訥不敢。
“朕知道你們,一個個都是糊弄人的祖宗。有了銀子,花一半貪一半。以次充好,賬上抹平,只要過了這個村兒,災民把米吃進肚子里去了,朕就是剖開他們的肚子也看不出當時他們吃的是什么米!”明湛望著寂靜的金殿,嘆道,“朕竟不知道,雁過拔毛到如此境地。”
“你是朕使出來的人,機靈,能干。朕記得,朕以前住在宮里,每每回鎮南王府,你用心侍候,并不因為朕不會說話,就小瞧于朕。”明湛溫聲道,“朕喜歡這樣的人,不歧視弱者,不諂媚強者,不卑不亢,自有風骨兒。朕將內務府交給你,你就是這樣回報朕的嗎?”
李誠痛哭失聲,不知是為了自己未卜的前途,還是因為心下愧悔,李誠呯呯的叩首,不一時額間就一片青紫,磕到地上血跡斑斑,泣道,“臣一時鬼迷心竅,陛下,臣知罪了。”
“罷了,你現在的心哪,不在政事上面了。”明湛淡淡道,“去刑部把事情交待清楚吧。宋珠玉,賑災之事,暫且交由你與方慎行負責。”
“田晚華,你也是每日在朝中站班的人,你是耳朵聾了還是聽不到朕的話,朕當時怎么說的,你還記的嗎?”明湛冷聲問道。
田晚華凄聲道,“臣記得,陛下說的是撥十萬斤陳米用來賑濟災民。”
“那你為什么不說?內務府給你霉米,你要霉米,給你精米你要精米。你既然記得朕的話,焉何屁都不敢放一個!你在怕什么?”明湛問。
田晚華吸一口氣,沉聲道,“臣不配做帝都府尹,求陛下治臣瀆職之罪!”
散了朝,明湛留田晚華單獨說話兒。
當然,明湛氣不順,讓田晚華在外面整整跪了早膳的時間。直到明湛怒吼吼的扒了三碗飯,掃了一碟子蔥花兒小油餅兒又啃了兩條魚吃了若干菜后,撐的抱著肚子靠在阮鴻飛身上直打嗝。阮鴻飛欣慰的摸了摸明湛軟乎乎的臉,“胖,照你這樣吃下去,用不了幾天就能把雙下巴養回來了。”
“男人哪兒能看外表呢,關鍵是內在魅力。”明湛對著阮鴻飛揚揚小下巴,將臉湊過去。阮鴻飛矯情的一把推開,皺眉道,“嘴還沒擦干凈呢,油糊糊的。”
“屁!叫你親我臉呢。”明湛又將臉湊過去,催促道,“快親,親完我還有事兒呢,別耽擱我時間啊。”
阮鴻飛香一口,明湛唇角微翹,又將臉拉下來,這才去見了田晚華。
田晚華就在宣德殿外跪著呢。
外面雪還在下,何玉命人送了把傘給田晚華。田晚華頗有自虐情結,傘也不撐,待明湛宣他進去,已經凍的唇角發青,臉色煞白,半拉雪人兒,險些起不了身。
若是此情形給田晚華的親媽瞧見,定要心疼的心都碎了。如今明湛看到,卻是君心似鐵,不予理會。明湛道,“你現在冷,外面那些災民,肯定比你暖和不到哪兒去。”
田晚華跪下叩道,“臣有負于陛下。”
“別說這些請罪的話了。”明湛一只胳膊斜拄著個大迎枕,手里抱著一只手爐,瞥田晚華一眼,淡淡道,“晚華,什么叫好官。不要說什么愛民如子,太虛太假。一個官員,朕拿出一兩銀子,你把這一兩銀子完全用到百姓身上,這就是難得的好官了!”
“朕為何要把你提拔上來,究根由底,是因為朕看到了你做縣官時肯為當地百姓張目。他們的冤情,你能為他們說出來。”明湛道,“朕知道,帝都權貴多,天上掉個磚頭砸著三人,其中兩個可能就與權貴豪門有關。你若是想面面討好兒,其結果,你應該已經有所體會了。”
“若你是那種油滑秉性的人,當初,朕根本就不會讓你做帝都府尹。”明湛嘆道,“這世上,圓滑的人太多了,當然,這種人有這種人的用處。但是,朕不喜歡這種人,圓滑則失之棱角,可是,大丈夫在世,當有所為,有所不為。晚華,你想面面討好兒,或許你真能討好許多人,但是,最終,你辜負的人,定是朕。”
明湛沉聲一嘆,“若你失了原本的風骨,與朕說一聲,朕不叫你在此任上為難。”
“你素有清名,不要因為帝都府尹這個官位而毀了你這些年的名聲。”
明湛是帝王,亦是田晚華的伯樂。若沒有明湛,田晚華如今還是浙閩一個臨海小縣里做著窮嗖嗖的縣太爺呢。現在,田晚華到此官此位,皆是明湛破格提拔之故。
似李誠,似田晚華,他們當初有著種種優點。明湛不拘一格,將他們置之高位。
但是,問題也很快出現了。
有些人,處于低位時尚不覺什么。畢竟,地位低了,接觸的人有限,接觸的利益與誘惑也有限。可乍一處高位,就難免失了分寸。
李誠與田晚華就是其中最好的例子了。
明湛并沒有如早朝中那般疾厲色,他這樣心平氣和的與田晚華說話,田晚華更是羞的無地自容。不過帝王始終未提要奪官去職之話。
田晚華似乎能看到一些希望,落淚道,“臣辜負了陛下,臣求陛下再給臣一次機會。若是臣再有負君之事,陛下只管將臣千刀萬剮,臣絕無他話!”
一件施粥賑災案,折了一個內務府總管,以及一連串兒的內務府的小官兒與帝都府的小官兒,田晚華降三級留任,以觀后效。
其實明湛的處置頗具有政治智慧,他不留李誠,其一就是因為李誠的官位。內務府總管,這個位子簡直太重要了。
一個容易被金錢所收買的人,明湛斷不能將皇室的事交到這樣的人手里。而田晚華,并無明顯的貪跡,且田晚華身為帝都府尹,帝都府的治安的確是有著很明顯的好轉,這也是田晚華之功。
其二,李誠是明湛身邊兒的人,從龍之臣。
從龍之臣,與旁人不一樣。明湛看重他們的只有一個“忠”字,若是失去了這種品質,明湛的手段也已經足夠震懾其他的與他一道走來的人了。
其三,明湛想的最深遠了些,為什么好端端的別人不出事,偏生自己親手提拔起來的人就這樣掉鏈子呢!
明湛眼睛微瞇,臉色沉著,垂眸思量。
為什么呢?
作者有話要說:萬更了,心肝兒們早睡~~166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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