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些錢卻也都是省不掉的。江西的茶業就不說了,沒漢王的支持,怎么和那些地頭蛇斗?要知道,自己東岸買辦的身份,在大順國內可是有不少人念叨著呢。雖然上層都明白自己的立場,但架不住眾口鑠金啊,一旦哪天朝廷看自己不順眼了,保不齊就是一個抄家滅族的下場。
什么時候,這大順的天下能由我們說了算呢?李難先暗暗嘆了口氣。他曾經讀過東岸人的書,也在寧波和外洋商人聊過,知道在歐陸的聯合省,實行的是七省共和、聯省自治的局面,各省平日里自己管自己,只有涉及國防等大事的時候,才由各省一切協力。而且每個省的每座城市都是由鄉紳、耆老、勛貴和商人共同管理,商人因為有錢,話語權還更高一些。毋庸置疑,這樣的“新世界”對李難先這類買辦大商人來說吸引力是極高的,是極為向往的,只可惜大順看起來沒這個條件,無法讓他們建立這個新世界了。
李難先也不是沒考慮過讓東岸人來統治中國會怎樣,只是他樸素的民族情感不允許他這么做。東岸人雖然自稱炎黃子孫、前宋苗裔,但李難先是不怎么信的,他總覺得他們的來歷很可疑,說的話不可全信。而且,就算同時炎黃子孫又能說明什么的?都不是一個國家了!親兄弟為了錢財還能反目成仇,父子為了官位還能互相爭斗呢,大家分踞兩大陸,即便大海再廣闊,怕也是容不下兩個大國吧?
李難先總覺得,與中國同文同種的東岸在新大陸崛起絕對不是一件好事!他們在文化上與中國類似,思維模式類似,處事方式類似,那么一旦實力遠超大陸,會對中國大陸的精英人才構成致命的吸引力。真到了那時候,不論大陸這邊誰做主,那一群群才智杰出之士怕是都會往那邊跑,這對中國絕對是釜底抽薪的大壞事!
不過呢,凡事總有利有弊。有東岸這個大國虎視于側,中國的朝廷行事大概也要有所顧忌吧?若是過苛的話,當真怕人沒有腿不會跑么?歐陸國家可能生活不慣,日朝過于落后,但東岸經濟發達、生活舒適,文化也大同小異,一般人跑過去適應起來不會太費力,因此跑起來顧忌就很小。就像他李難先,幾十萬的家產,若是能隨時跑路,相信朝廷也不會太過分吧?他去那邊重起爐灶的話,應該也不會太困難。
這樣看來的話,有東岸在旁邊“督促”著,朝廷大概率會開明一些,這也許對他們這類商人是一件好事呢。想到這里,李難先就有些糾結了,一面是愛國情懷,一面是現實的利益,他夾在這中間,當真是好不為難。有些時候,他都很羨慕岳陽府那位同為買辦的“賢弟”張紹宗了,此君一邊在大順經營紡織品生意,一邊在寧波那邊買地置業,銀行里估計還存了不少錢,一旦有事隨時可以跑路。哪像他李難先,幾乎將所有家產都投入到分散在湖北、湖南、江西諸省十余府縣的生意上了呢?比起這位張賢弟,自己到底是愚蠢呢,還是精明呢?
“唉,不去想這么煩心事了,還是考慮考慮怎么去川中開辦茶廠的事情吧。”李難先將頭靠在馬車廂壁上,開始閉目思索。
去四川開辦茶廠是他的既定計劃,甚至還要早于去江西的謀劃。這次他和張紹宗說好了,兩人一起動身前往成都,面見節帥劉忠貴。劉大帥素來對東岸人很是友善,他們身上這層東國買辦的皮應該能幫忙加分不少吧。川中茶葉產量很大,紡織品自古以來也非常有名,若是不好好開拓一下,確實可惜了。
只是,這個時候去川中,怕是也要被劉節帥的幕府宰一刀吧?前些年清理土司,這兩年又征討云南,北邊還在和清軍對峙,相比四川幕府現在一定很缺錢,他們上趕著送上門去,怕是不吐出個幾萬兩銀子過不了關。
當然也有下面人向李難先勸諫,說如今四川局勢復雜,韃清數萬精銳屯駐于川北和漢中,隨時可能南下。未來一旦鐵騎南下的話,形勢難料,投資很可能打了水漂。退一萬步講,即便四川幕府頂住了韃子的猛攻,使戰火僅局限于川北少數區域,他們在軍費捉襟見肘的情況下也很可能亂伸手、亂攤派,要求李難先“報效軍需”。
李難先仔細思考了一下,認為有些道理。但他還是打算相信《號角報》上的評論文章,認為清軍自顧不暇,短期內根本不可能南下,因此可以放心前往川中投資。他認為,與其擔心清軍令他的投資失敗,不如仔細想想四川幕府會怎么炮制他們更靠譜。
“唉,處處伸手要錢,這幫武夫,真真是跋扈至此!”李難先現在也明白去四川不出錢是不可能的了,但終究是心里不爽,想要將其發泄出來。還好二十年經商生涯給他鍛煉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不然怕是要當場罵人了。
一前一后兩輛馬車很快行到了碼頭邊。李難先將在這里棄車登船,前往武昌,與張紹宗匯合。接下來,他們將跟隨一支往川中運送槍炮的車隊前去成都。帶隊的將官與李難先有些交情,再加上又使了些錢,一路上應該會很輕松。
等到了成都,一切再見機行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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