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認知,更是讓他沉默了,因為小小的一個東岸鄉下地方,都用如許多的材料來加工各種美味的食品,并且還能夠銷售得出去,這本身就說明了很多問題。在朝鮮,這種松糕或蜜糕(不加松子、核桃的簡化版松糕),不是不能見到,但多見于兩班貴族家中,中人偶爾能吃一些,但絕對不會是常態,因此非常珍貴。可在東岸這是怎么回事?為何這個鄉野地方的小店也能隨時備著這些在趙初彥看來并不便宜的食材,而且很顯然平時還有人消費,這一對比就很明顯了。
朝鮮,還是太窮了啊!而且不光朝鮮,似乎中國大地也窮了一些!觀前人出使中國時的筆記、游記,即便是在北京這種天子腳下的首善之地,也不可能做到如東岸這般富庶,這個或許就是東國人常掛在嘴邊的“生產力”的差距吧!趙初彥默默思考著。
不屑歸不屑,但差距還是要正視的!在這一點上,趙初彥并不想當那可笑的縮頭烏龜。
當然其實趙初彥想得也有些夸張了,蓋因并不是所有東岸鄉村野店都會如博陵縣望都鄉某村的這家店一樣的。即便是在東岸,蜂蜜也不是什么便宜的物事,根本不可能讓普通老百姓也當成日常食品來消費,更何況松子、核桃仁的產量也沒豐富到大眾食品的程度。這家店之所以如此,只不過是因為靠近交通要道,時不時有軍人、工程員、技術員、官員來來回回罷了。這些人的消費能力較強,檔次也較高,故這家店才備了這些食材,面向的也多是這些高端消費者。至于普通消費者嘛,其消費層次很顯然就是如今正吃著乳粥、饅頭的那幫家伙們的層次,雖然這在趙初彥看起來也相當不低了。
諸人吃茶喝粥間,一支運輸隊在路邊遠遠地路過,一個精瘦的漢子騎馬來到了小店近前,然后直接粗著嗓門大喊,讓店家趕緊做幾筐易攜帶的吃食出來,他們不便停留,還要加緊向北趕路。店家聞趕緊跑了出來,與漢子協商一番后,定下了要四大筐炊餅、胡餅、肉油餅、饅頭的意見。
炊餅、胡餅、饅頭(牛肉餡的)都是現成的,直接就可以裝筐,肉油餅則需要去鍋里油炸一下,故漢子還需要等上一等。漢子也不以為忤,這時運輸隊大隊已經遠去,漢子與幾個一同前來采買干糧的隨從便要了一張桌子,直接點了些吃食狼吞虎咽了起來。
趙初彥發現,他們點的東西還挺多,且并不便宜,計有松子糖粥、糕糜、灌漿饅頭——有些類似前宋時著名的開封灌湯包——蕩羊餅子、灌肺油餅及餛飩。趙初彥覺得,這些人應該是公差一類的人物,在朝鮮是屬于中人階層,收入不能算低,但也絕對不高,應該是消費不起這些東西的。
這個時候,他已經麻木了,再也不管這些東岸“中人”們談笑著吃飯喝茶,專心對付起了面前的松糕。同時,他心中也有了一點模模糊糊的想法,即回國之后,向大王痛陳厲害,要求革新。當然這種革新并不是如同東國人這樣丟掉甚至毀棄自己的傳統文化,他們太功利了,太浮躁了,雖然國富民強,但趙初彥并不認可這種模式。
他的理想模式,還是以儒家名教為主干,輔以一些新技術的應用,以提高那啥——好吧,是社會生產力,讓國家的財富大面積增長。但這種社會財富的總體增加也不是漫無止境的,趙初彥覺得至少不能讓那些滿身銅臭的商人如同東朝這般人模狗樣的,社會秩序必須還是控制在儒家士紳和兩班貴族手里,這種高生產力狀態下的田園牧歌式的生活,則最受趙初彥青睞,而且他相信其他人對此也是持贊同意見的——大家祖上立了大功得下的蔭庇,自己又苦讀詩書這么多年,怎么能讓那些不懂禮教的商人及下賤的工匠遽然上位呢?這是絕對不允許發生的事情!
當然趙初彥沒有仔細思考過,他的這種設想到底能不能實現,到底是不是空中樓閣。他還沒這種意識,即便在東岸各處轉了這么久了,但沒有深入居住、學習、了解個十年八年的,他又能有多少深刻的認識?能有目前這種利用新技術提高社會生產力的念頭,就已經算是不枉此行了,還是不能要求太高。
至于說他理想中的新田園牧歌的封建社會生活,在朝鮮王國會發展成什么樣,能不能持續下去,會不會半途而廢,這就很難說了。總之,一切都看后續發展吧,誰也不是萬能的,不可能預知幾十年以后的事情。
半小時后,大伙差不多都吃完了。趙初彥有些會賬,但想起已經不是很豐裕的財務狀況,他還是默默放棄了,任同行的東岸外交官員付賬——朝鮮使團靠售賣藥材、毛皮、特產得來的資金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趙初彥最近甚至已經開始給東國貴人們寫毛筆字以獲取潤筆費,這在文人看來是雅事,趙某人還不至于拉不下臉來不做。
隨后,整理收拾完畢的眾人便離開了小店,繼續一路向北,朝界河(布埃諾河)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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