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任何好事都有結束的那天。自從去年(1667年)很多糧食購買合同到期沒有續簽后,巴達維亞方面便意識到,利潤豐厚的糧食貿易可能將要一去不復返了。他們對此感到有些失望,但并沒有死心,因此在今年最后四船糧食發往膠州港交割時,亨德爾曼被派了過來,充當總督大人的使者,看看有沒有與東岸人繼續深入合作的可能性——如果說出發的時候亨德爾曼對自己此行的任務能否順利完成還充滿了疑問的話,那么在抵達膠州港兩三天并通過自己的眼睛、耳朵了解了許多事情后,他對自己此行的任務已經充滿了信心:東岸人再一次遇到了糧食危機,他們會再度與東印度公司簽訂糧食購買協議的。
而事實上亨德爾曼猜測的也沒錯,截止今天(9月6日),登萊開拓隊轄區的各縣已陸續接收了超過四萬名來自山*東西四府的災民,這還沒算直接吞下了昌邑、高密、靈山兩縣一衛十幾萬清國民眾的負擔呢。而且,登萊地區此次雖然離震中郯城一帶還有些距離,受到的災害沒那么重,但地震和連日暴雨累加起來的對農業生產的傷害,卻也不可小視了——尤其是在災情較重、河流水系比較發達的萊州府,農業生產已大受影響,雖然東岸人已經整個行動了起來,整飭農田、修補水利、補充禾苗,但今年糧食大面積減產已是必然,整個萊州府都將面臨較為嚴重的糧食危機,再考慮到登州府素來不是什么產糧之地,能夠拿出來支援萊州的富余糧食較為有限,因此今年登萊開拓隊上下又面臨了嚴重的糧食缺口,向外采購已無可避免,荷蘭東印度公司自然也在考慮范圍之內。
“荷蘭東印度公司的使者已經來了兩天多了。”就在亨德爾曼心里盤算著東岸人會與他們簽訂多少糧食采購合同時,剛剛從鄰近的即墨縣視察歸來的梁向儉,正在聆聽下屬們的匯報:“他可能看出了我們需要采購糧食的內情,這幫家伙,在做生意一途上的嗅覺真的非常靈敏,這次估摸著又要和我們談談生意了。”
“呵呵,荷蘭人一貫是這種德性,沒什么好奇怪的。他們想賣糧食,我們想買糧食,這不正好么?這事沒什么特別的,只要和他們談談價格和支付方式即可,實在不行的話繼續向他們融資也行,反正最重要的是以較小的代價得到足夠多的糧食,這才是關鍵。”梁向儉打了個哈欠,疲憊地靠坐在自己的虎皮交椅上,年紀大了,出去走一遭就累得不行,看來是時候回國享清福了,人不服老不行啊。
下面官員對梁向儉的話心領神會。目前東岸人想要搞糧食,來源無非就那么幾個地方,寧波、朝鮮、南洋及明國南方諸侯。順國要養的兵太多,地方又小,且還面臨著滿清的軍事壓力,與南明的關系也不睦,再加上前幾年已被東岸人買走了大量糧食,這會還在重新充實戰備物資庫的階段,應當沒什么余糧拿來出售,暫且先不論;至于說鄭氏的福建、李成棟的廣東、浙南的魯王,歷來不是產糧的地方,甚至可能還需要外地糧食輸入,因此更是不用考慮,從他們這兒搞不到什么糧食;而寧波這兩年的天時也不怎樣,糧食自給都有些勉強,更別提輸出糧食到登萊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么,想來想去,也就只有朝鮮和南洋了。對于朝鮮這個國家,老實說,這幾年來的壓榨比較狠,比如朝鮮“捐獻”的大量糧食、比如登萊開拓隊至今拖欠朝鮮的超過六十萬元的購糧款、比如朝鮮出兵出糧出物資幫助東岸殖民鴨綠江右岸地區等等,這幾乎是骨頭油都給榨出來了,朝鮮高層不滿那是肯定的。即便這些年來東岸與朝鮮之間的貿易愈發頻繁,使得朝鮮市面上有些繁榮,但農產品被如此大量輸出到國內,國內物價飛漲,朝鮮下層百姓生活日益困苦卻是可以看得見的,因此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壓榨朝鮮就成了一門需要仔細權衡、小心操作的手藝活,這就注定了暫時不能對他們太過嚴苛,終至逼得人家過不下去。
“主要還是向荷蘭東印度公司買糧吧。朝鮮那兒也可以買一批,這次不要他們捐獻了,讓他們不要害怕,我們按約定價格(然而這個價格仍然比市價低不少,朝鮮人對此詬病甚多……)收購,只是購糧款需要暫緩一下,短時間內無法支付,先拖著吧,日后與之前那六十余萬元欠款一起付了。”梁向儉靠在寬大的椅子里,用略顯沙啞的嗓音說道:“向荷蘭人買糧同樣可能要融資。唉,已經欠了一百五十萬盾本息了,再欠一些又何妨,反正虱子多了不怕癢,繼續貸款吧。這次繼續貸款三百萬盾,年息不要超過8%即可接受,也能給我們高來三萬噸糧食了,能解決不少麻煩。唔,三萬噸糧食可能還不太夠啊,這樣吧,讓魏博秋再做做惡人,繼續派人去日本沿海轉轉,看看能不能撈點便宜。如果這樣還不夠的話,那我也沒什么辦法了,只有繼續拿軍資和戰馬與順國做交易了,對于這些戰略物資,李來亨還是很愿意交換的,只是我現在看他們家不順眼,還是壓一壓再說吧……”
話說,如果只計算涌進萊州府境內的西四府災民的話,以登萊開拓隊的體量,大概也是勉強能夠維持的。但事情壞就壞在老梁他胃口太大,這個即將拍拍屁股高升回本土的家伙,在很多人看來已經不再足夠理智了,因為他竟然下令派兵派船去海州一帶搜羅移民,理由是那片地方離震中郯城近在咫尺,在此次地震中的損失極為慘重,說是遍地瓦礫也不為過。而且由于當地的地理氣候,在地震災害爆發后一直大雨不斷,洪澤湖、駱馬湖、碩項湖、黃河、淮河、灌河等水位全線暴漲,淹沒了大片良田、鄉村和城鎮,制造了無數的災民——其實要不是當年東岸人在淮安府一頓鬧騰,搬走了五十萬人口的話,此番震災之后,淮安府北部靠近山*東的地區其情其景可能還要更加慘不忍睹。
對于這些災民,梁向儉覺得必須拯救他們,且“責無旁貸”,這令很多登萊的官員嘆氣不已,因為這很明顯是要登萊掏空家底救人啊!不過梁向儉是本地最高長官,還是他們中很多人的恩主,他的命令無法違抗,必須執行。因此,海軍和陸軍都忙活起來去海州了,而他們這些人也在四處轉運糧草、物資,恢復生產,忙得屁顛屁顛。到了如今,還得跟荷蘭紅毛虛與委蛇,大筆借貸買糧,這往后的日子可要怎么過喲?東北的毛皮、黃金、藥材、鯨魚制品,登萊的黃金,寧波的生絲、茶葉,大概都得進了荷蘭人的口袋,整個登萊又得因為消化不良而停擺個幾年,也不知道明年新上任的開拓隊隊長面對這么一副爛攤子,又將是個什么樣的表情?陰暗點猜測的話,應該會拍桌子罵娘的吧!
“都下去干活吧,別愣在這里了。這個月下旬黑水那邊的廖司令可能要過來一次,你們都好好準備準備吧。如果沒什么意外的話,明年他就將是你們的頂頭上司了,這收攏、安置災民的事情,你們得協助他辦好。”最后,梁向儉又閉上了眼睛說道:“這是我任內最后一件大事,我不希望辦砸了。誰要是讓我一時不舒服,我就讓他一輩子不舒服,行了,都下去忙活吧,事情還很多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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