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的夜,裹挾著江特有的濕潤涼意,悄然彌漫。
然而,在江灣公館頂層那間堪比專業影院的私人放映廳里,卻是另一番景象。
恒溫系統將室溫精準控制在舒適范圍,暖意融融,隔絕了外界的蕭瑟。
頂級真皮沙發被拆解成零散的模塊,慵懶地鋪滿整個空間,如同散落的拼圖。
一歲半的張文歡像只粉色的、毛茸茸的小團子,穿著一身可愛的粉色珊瑚絨連體衣,光著小腳丫在地毯上追逐一個自動旋轉、閃爍著七彩光芒的彩虹球。
她清脆如銀鈴的笑聲,撞在精心設計的吸音墻板上,又被溫柔地彈回,縈繞在每個人的耳畔。
“歡歡,慢點跑,別摔著!”
安佳玲坐在最外側的沙發模塊上,纖長的手指正靈巧地剝著一顆晶瑩剔透的葡萄,目光卻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牢牢系在女兒活潑的身影上。
她今天褪去了平日的套裝,換上了一件柔軟的米白色針織衫,微卷的長發松松挽在腦后,幾縷不聽話的碎發垂落在白皙的頸側,平添了幾分溫婉的母性光輝,與商場上那個雷厲風行的安總判若兩人。
凌妃盤腿窩在另一角的沙發里,懷里抱著兒子張文才。
小家伙正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抓著她垂落下來的大波浪卷發,使勁兒往自已嘴里塞。
凌妃一邊笑著輕輕拍開兒子的小手,一邊朝安佳玲揚了揚精心描繪過的眉毛,打趣道:
“瞧瞧你家歡歡這精力,咱們婆婆以前老念叨,說張杭三歲那會兒就能蹭蹭蹭爬上樹掏鳥窩,摔下來不哭反笑,那咯咯的笑聲能傳半條街!”
“可千萬別跟他學這個!”
安佳玲嗔怪地瞥了凌妃一眼,小心翼翼地將剝好的葡萄放進手邊的水晶小碗里,眼神卻不由自主地飄向房間正中央那個存在感極強的男人。
張杭正斜倚在主位的沙發靠背上,姿態放松卻帶著掌控一切的氣場,修長的雙腿隨意交疊著搭在茶幾邊緣。
“跟他學怎么了?”
沈清柔突然從厚厚的地毯上一骨碌彈起來,手里還攥著半袋被她消滅大半的海苔薯片,綠色的碎屑頑皮地沾在她嫣紅的嘴角。
她幾步蹦到張杭身后,踮起腳尖,雙手搭在他寬闊的肩膀上,力道輕得像小貓撓癢似的捏著:
“要不是杭哥敢想敢干敢折騰,咱們現在能舒舒服服窩在這兒,吹著地暖,看著自家公司做的綜藝首播?換成別人,早被陸則那幫人吃得骨頭渣都不剩了!對吧,杭哥?”
她歪著頭,笑嘻嘻地問。
張杭沒回頭,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再鬧騰,我把你薯片沒收了,扔給文才當磨牙輔食。”
“切,小氣鬼!”
沈清柔沖他做了個鬼臉,卻乖乖地在他腳邊的地毯上坐了下來,兩條長腿盤起,視線卻像被磁石吸引,時不時飄向站在幕布側前方的張雨馨。
張雨馨今天穿了一條剪裁得體的杏色真絲長裙,領口點綴著細密溫潤的珍珠,襯得她頸項修長。
柔滑的裙擺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曳,掃過纖細的腳踝時,總有些不聽話地往下滑落,讓她不得不每隔幾秒就悄悄地、不引人注目地用手提一下。
她手里捧著一個亮著的平板電腦,屏幕上是跑男首播的實時輿情監測界面,滾動的評論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速度快得幾乎看不清字跡。
屏幕幽藍的光映在她專注的側臉上,泛出一種清冷的白皙,唯有小巧的耳尖,透著一抹不自然的、尚未褪盡的緋紅。
那是剛才在放映廳門口,張杭順手幫她整理耳畔碎發時,指尖不經意觸碰留下的余溫。
“緊張?”
張杭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突然從她斜后方傳來,帶著一絲洞悉的玩味,嚇得她手一抖,平板差點脫手滑落。
“沒、沒有!”
她慌忙穩住設備,指尖在屏幕上胡亂劃動,假裝在仔細查看數據流,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
“就是在看預熱評論,大家好像對王藍老師,期待值特別高。”
“哦?我看看。”
張杭很自然地伸出手。
張雨馨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將平板遞了過去,指尖在交接的瞬間,不小心擦過他溫熱的掌心,一股細微的電流感瞬間竄過,她像被燙到似的猛地縮回手。
張杭低笑一聲,指尖在屏幕上滑動,精準地點開了熱度最高的評論區,饒有興致地念道:
“王藍要是敢在節目里耍大牌,我第一個去愛優總部樓下靜坐?”
正說著,投影幕布驟然亮起,璀璨的光芒瞬間充盈了整個空間!
熟悉的、充滿動感的logo伴隨著激昂的音效炸裂在屏幕上!
七位嘉賓活力四射的笑臉如同走馬燈般快速切換閃現。
楊超穿著亮眼無比的明黃色隊服,正對著鏡頭擠眉弄眼,做出一個夸張到變形的鬼臉。
鄭晨一臉嚴肅地蹲在地上系鞋帶,專注得仿佛在拆炸彈,卻被身后搞怪的李愷偷偷拽了一下褲腳,差點失去平衡。
王藍踮著腳尖,一臉不服輸地跟高挑的楊小瑩比身高,結果被對方笑著輕輕一推,一個趔趄,差點摔個結結實實的屁股墩。
“開始了開始了!”
沈清柔激動得把薯片袋子往地毯上一扔,整個人像裝了彈簧似的撲到沙發扶手上,眼睛瞪得溜圓,一眨不眨地盯著屏幕。
第一個環節是緊張刺激的城市追逐戰。
嘉賓們需要在江州老碼頭錯綜復雜、堆積如山的集裝箱迷宮中,找到隱藏的線索卡。
哨聲一響,楊超就像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動作夸張,邊跑邊對著跟拍的攝像機鏡頭大聲嚷嚷著他自創的、意義不明的口號:
“天霸動霸tua!兄弟們!跟我沖啊!”
“噗,這啥呀?”
安佳玲剛塞進嘴里的葡萄差點噴出來,手忙腳亂地拿紙巾擦拭嘴角,哭笑不得:
“楊超這是被門夾了腦袋嗎?這口號聽得我腳趾頭都開始動工摳別墅了!”
凌妃笑得前仰后合,懷里的張文才被媽媽的笑聲驚動,也跟著咿咿呀呀地揮舞著小手,像是在助興。
不過,大人們開始看電視了。
保姆便紛紛過來,將孩子抱走。
“我看他是被張杭逼瘋的!”
凌妃揉著笑疼的肚子,指著屏幕上楊超跑起來那四肢不協調、仿佛被什么東西追著的滑稽姿勢:
“杭哥,老實交代,你是不是給他們集體灌了什么奇怪的迷魂湯?”
張杭沒說話,只是唇角微勾,伸手將爬到沙發邊緣、抗拒著保姆的擁抱,好奇地探著身子的張文歡撈到自已腿上。
小家伙身上帶著奶香和暖意。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刮了下女兒小巧的鼻子,聲音帶著寵溺:
“歡歡,你看那個穿黃衣服的叔叔,傻不傻?”
張文歡眨巴著烏黑晶亮的大眼睛,盯著屏幕上正對著鏡頭做鬼臉的楊超,咯咯咯地笑起來,伸出小手指著:
“嗚呼!”
噗哈哈哈!
私人放映廳里瞬間爆發出震天的哄堂大笑!
連一向沉穩的安佳玲都忍不住掩嘴笑出了聲。
張雨馨看著這溫馨又歡樂的一幕,看著屏幕上楊超那刻意搞怪卻充滿生命力的樣子,心中那根緊繃的弦,忽然就松弛了下來。
她清晰地記得錄制那天,楊超因為這句口號反復笑場ng了二十多次,導演組都快崩潰了。
現場導演對著監視器后面喊道:
“楊超!笑夠了沒有?笑夠了就給我繼續!記住,越傻越真實,觀眾要的就是你這股傻勁兒!越真實越好!”
鏡頭突然一切,聚焦到了王藍身上。
他腳上穿著道具組準備的、大了兩碼的滑稽大頭鞋,跑起來不僅順拐,還發出啪嗒啪嗒的響聲,活像一只笨拙的企鵝。
好不容易在一個銹跡斑斑的集裝箱角落摸到一張線索卡,他氣喘吁吁地展開一看,居然上下拿反了!
對著鏡頭,他眉頭緊鎖,一臉茫然和無辜:
“嗯?這字兒怎么是倒著的?難道這是新的密碼?需要倒著看?”
那認真的表情配上這烏龍,效果十足!
“哈!”
沈清柔好笑道:“笑死我了!王藍這是認真的嗎?”
“人家那叫反差萌,懂不懂?”
李鈺姿態優雅地斜倚在沙發上,手里端著一杯色澤深沉的紅酒,輕輕抿了一口,眼神里卻盛滿了忍俊不禁的笑意:
“你看他那小表情,懵懂中帶著一絲倔強,可比他在電視劇里端著架子演霸道總裁自然可愛多了。”
張雨馨趕緊低頭看平板上的實時彈幕,果然已經刷成了密集的瀑布:
“哈哈哈哈臥槽王藍是來搞笑的嗎?這智商我特么深深擔憂!”
“楊超的口號雖然傻得冒泡,但我居然記住了?天霸動霸tua到底是什么鬼啊救命!”
“鄭晨牛逼!直接從兩層樓高的集裝箱上跳下來了!看著都疼啊!太拼了吧!”
“陳寶強居然真跳水里了!這節目玩真的啊!”
“突然覺得隔壁天籟之戰要涼涼......”
她下意識地抬眼,目光恰好撞上張杭看過來的視線。
他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著屏幕上跳動的光影,帶著一種看吧,我就知道能行的了然笑意和隱隱的得意。
張雨馨心頭一跳,慌忙低下頭,只覺得心臟像是被丟在了指壓板上,被硌得咚咚咚地狂跳起來,節奏全亂了。
這一刻的張杭,太有魅力了。
讓她忍不住,滋生了那個想法:坐在他的臉上!
節目過半,激烈的追逐和游戲讓嘉賓們早已汗流浹背,體力透支。
楊小瑩精心打理的發型被汗水打濕,幾縷發絲狼狽地黏在汗津津的額頭上,精致的妝容也花了一半,但她毫不在意,反而對著鏡頭大大方方地做了個更夸張的鬼臉。
鄭晨的手臂在攀爬集裝箱時被尖銳的金屬棱角蹭掉了一大塊皮,血珠不斷滲出,染紅了明黃色的隊服袖子,他卻只是皺著眉頭,讓隨隊醫生簡單貼了個大號創可貼,就咬著牙繼續投入戰斗。
就連最注重形象、素有貴公子之稱的李愷,此刻也毫無形象地盤腿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價格不菲的白襯衫上沾滿了灰塵和泥點,卻還不忘跟同樣累癱的王赫互相吐槽打趣。
“他們是真累啊,一點沒摻假。”
沈清柔托著下巴,看著屏幕上嘉賓們真實的疲憊狀態,語氣里帶著一絲難得的感慨:
“我以前看那些棚內綜藝,嘉賓稍微跑兩步喘口氣,立馬一堆人圍上去補妝、整理發型,半小時都緩不過來,哪見過這樣真實得有點狼狽的?”
“這就是老板一直強調要的效果。”
張雨馨忍不住輕聲接話,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
“他說過,要讓觀眾看到,明星褪去光環,也是普通人,也會累得像條狗,也會狼狽不堪,也會有控制不住的小脾氣和真性情。”
張杭挑眉,目光帶著審視看向她:
“哦?我什么時候說的?”
他的語氣帶著一絲逗弄。
“就是上次開核心策劃會的時候。”
張雨馨被他看得一窒,臉頰又開始不受控制地發燙,聲音小了下去:
“您當時說,別搞那些假惺惺的完美人設,觀眾早就看膩了,看吐了,咱們就給他們看點真的!累就是累,狼狽就是狼狽,開心就大笑,不爽就吐槽!要的就是這份真!”
凌妃在旁邊看得津津有味,打趣道:
“喲呵,張副總現在跟張董真是心連心了啊?連他說過的話,什么時候說的,都記得這么一字不落,清清楚楚?”
張雨馨的頭垂得更低了,耳根紅得幾乎滴血,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鉆進去。
張杭卻在這時開口,笑著說道:
“她全程跟組,從策劃到錄制,每一個環節都參與最深,比任何一個人都更清楚幕后的汗水和細節。”
最后的撕名牌環節將氣氛推向了最高潮!
鄭晨和李愷這對力量擔當扭打在一起,在地上滾作一團,塵土飛揚,名牌的邊緣在撕扯中發出刺啦的聲響,一時間難分勝負。
最終,鄭晨憑借更勝一籌的爆發力,死死抓住李愷的胳膊,硬生生將背后的名牌撕了下來!
兩人都累得癱倒在地,胸膛劇烈起伏,汗水浸透了衣服,卻相視一笑,伸出拳頭輕輕碰了一下,盡顯惺惺相惜。
楊超則趁機偷襲了體力耗盡的王藍,成功撕下他的名牌后,被惱羞成怒的王藍追得繞著集裝箱瘋狂逃竄,邊跑還邊回頭做鬼臉,嘴里嚷嚷著:
“你來呀!你打不著我,略略略,就是打不著!”
而陳寶強則一直猥瑣地躲在角落陰影里,等到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兩敗俱傷后,才慢悠悠地走出來,舉著自已完好無損的名牌,對著鏡頭露出標志性的憨厚笑容,臉上還蹭著幾道灰,一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得意模樣。
當片尾激昂的音樂響起,字幕緩緩上升時,私人放映廳里陷入了短暫的、奇異的寂靜。
緊接著,雷鳴般的掌聲和歡笑聲轟然爆發!
“太棒了!”
“精彩!過癮!”
“這節目絕了!”
“太牛了杭哥!”
沈清柔激動得直接從地毯上蹦了起來,像顆小炮彈似的沖到張杭面前,眼睛亮得驚人:
“這節目要是不爆,我沈清柔把名字倒過來寫!我現在就給我爸打電話,讓他追加投資!必須追加!我們要把跑男做成超級ip!手游、周邊,一個都不能少!”
凌妃優雅地放下酒杯,走到張杭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威信那邊也炸了,公關部郵箱塞滿了合作申請,光是王藍那個弱雞表情包和楊超的天霸動霸tua,就有好幾個母嬰品牌和運動品牌愿意出高價買獨家授權,我先讓公關部篩一輪,挑出最有誠意的?”
“嗯,可以。”
張杭沉穩地點點頭,目光卻越過眾人,精準地落在依舊站在幕布側前方、抱著平板的張雨馨身上:
“你呢?打算在這兒站一晚上?”
張雨馨這才從巨大的成功喜悅和些許的恍惚中回過神,慌忙收起平板:
“我、我去數據中心等著,實時收視數據和網絡反饋應該快出來了。”
“一起。”
張杭站起身,動作干脆利落,順手把懷里還在拍手的張文歡遞給候在一旁的保姆:
“帶小家伙去兒童房休息吧。”
走出溫暖喧囂的私人影院,走廊里帶著秋夜涼意的空氣瞬間讓人精神一振。
張雨馨安靜地跟在張杭身后半步的位置,看著他高大挺拔、步伐穩健的背影,在辦公室里的那一幕毫無預兆地闖入腦海。
他突然從身后靠近,帶著雪松和煙草味的溫熱氣息瞬間將她籠罩,有力的手臂圈住她的腰肢,線條硬朗的下巴輕輕擱在她單薄的肩上,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慵懶的笑意拂過她敏感的耳廓:
“緊張的話,晚上,我陪你。”
當時她嚇得魂飛魄散,差點把手里厚厚一疊報表砸他臉上。
現在回想起來,那滾燙的氣息似乎還殘留在頸間,心跳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在想什么?”
走在前面的張杭毫無預兆地停下腳步。
張雨馨猝不及防,差點一頭撞上他堅實的后背,慌忙后退一步拉開距離:
“沒、沒想什么。”
聲音細若蚊吶。
他轉過身,走廊壁燈柔和的光線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雙深邃的眼眸如同秋夜最璀璨的星空,仿佛能看穿人心:
“張雨馨,你是不是......”
“老板,數據出來了!”
曹文的聲音從樓梯口炸響!
瞬間打破了走廊里微妙的氣氛。
張雨馨如同受驚的兔子,幾乎是逃也似的快步朝樓梯口的曹文跑去,心臟狂跳得快要沖出胸腔。
張杭看著她的背影,喉間溢出一聲低沉而愉悅的輕笑,轉身朝興奮得手舞足蹈的曹文走去,聲音沉穩:
“多少?”
“收視率破2了!愛優視頻播放量開播兩小時就破千萬了!”
曹文手里的平板屏幕上的數據曲線如同火箭般沖天而起:
“技術部那邊說服務器壓力巨大,訪問量是平時的幾倍,報警就沒停過!已經緊急擴容三次了!王總監說他們正在聯系供應商,最快中午才能送來新的服務器組!”
在后面聽著的張雨馨,臉色很激動!
這場硬仗,他們好像真的打贏了!贏得漂亮!
但,有人歡喜有人愁。
魔都,星瀚娛樂總部頂層。
巨大的落地窗外,黃浦江在深沉的夜色中靜靜流淌,倒映著兩岸璀璨的霓虹,宛如一條沉默的、泛著冰冷金屬光澤的銀色巨蟒。
室內,頂級音響系統流淌出的歌聲華麗而高亢,舞臺燈光絢爛如星河傾瀉。
然而,這一切都無法驅散總裁辦公室里那令人窒息的低氣壓。
陸則深陷在真皮沙發里,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
他左手無名指無意識地、一遍遍地摩挲著左手腕上那塊勞力士探險家腕表的精鋼表帶,冰冷的金屬邊緣幾乎要嵌進皮肉里。
表盤上幽幽的熒光指針,固執地指向凌晨一點零七分,時間仿佛在這里凝固了。
“陸總,要不您先休息會兒?喝杯熱咖啡?”
助理小李第三次小心翼翼地端著一杯剛煮好的藍山咖啡靠近,骨瓷杯壁凝結的水珠順著他微微顫抖的指尖滑落,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無法掩飾的惶恐,像蚊子在哼哼。
陸則沒有動,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他深邃冰冷的目光如同兩把淬了寒冰的利刃,死死釘在對面墻壁上那面巨大的高清屏幕上。
天籟之戰的首播畫面正在上演最高潮的部分。
一位以高音聞名、享譽國際的華語天后正全力爆發,華麗的海豚音如同利劍般穿透頂級環繞音響,震得空氣似乎都在微微發顫,展示著人類聲帶的極限魅力。
可屏幕下方,那原本應該被實時評論淹沒的彈幕區,此刻卻稀稀拉拉,冷清得可怕。
翻了好幾頁,才能勉強看到一條新評論孤零零地飄過:
“唱功是真牛x,天花板級別,但有點犯困怎么回事?”
“剛從隔壁跑男笑到打鳴過來,再看這個感覺像從游樂場進了歌劇院,有點頂不住這落差。”
“舞美燈光是真的燒錢,看得出來的頂級!但這歌是不是太經典了點?感覺是我爸媽那輩ktv必點曲目。”
“算了,還是轉臺去看跑男重播了,拜拜了您內!”
“犯困?”陸則幾乎是咬著牙,從齒縫里擠出這兩個字,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咔噠聲,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根根凸起,劇烈地跳動著。
三億!
他花了整整三億!
動用了家族最頂級的人脈,請來了華語樂壇半壁江山的頂級唱將,重金聘請了曾為格萊美頒獎禮設計舞美的國際團隊,搬來了好萊塢大片級別的燈光音響設備。
結果,在觀眾眼里,這耗費了無數心血、追求極致藝術與聽覺盛宴的節目,竟然只是讓人犯困的背景音樂?
“陸總,收視率初步數據出來了。”
數據分析師抱著筆記本電腦,腳步虛浮、臉色慘白得像剛從冰窖里撈出來,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挪到陸則面前,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連跑男的零頭都不到。”
屏幕上刺眼的綠色數字,像一張巨大的嘲諷臉。
“零頭?”
陸則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動作之大帶倒了旁邊矮幾上的水晶醒酒器!
昂貴的深紅色酒液如同潑墨般傾瀉而出,瞬間在腳下昂貴的米白色純羊毛地毯上洇開一大片丑陋的、粘稠的、如同凝固鮮血般的污跡!
“我們花了三億多!就換來一個0.8?你們是干什么吃的?星瀚養你們這群廢物有什么用!”
他低吼著,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難以置信而嘶啞變形,像受傷野獸的咆哮。
分析師嚇得渾身一哆嗦,差點真的跪倒在地,聲音帶著哭腔:
“我們,我們也沒想到,跑男的熱度,太離譜了!所有的社交平臺,微博、、b站、朋友圈全被他們的討論和表情包屠版了!我們精心準備的天籟之戰話題,像石沉大海,根本刷不上去,剛才我看了眼微博實時數據,我們的閱讀量還不到跑男話題的十分之一”
“刷不上去?”
陸則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發出一聲冰冷的嗤笑,那笑聲里淬滿了毒液和冰碴:
“我每年砸在輿情監控和營銷上的錢,是讓你們告訴我刷不上去的?三個億喂下去,連點水花都看不見?”
他幾步沖到巨大的屏幕前,指著畫面中那位正沉浸在藝術表達中、閉目飆著華麗高音的天后,聲音尖銳而刻薄:
“打電話!現在就打!告訴導播,讓她別唱了!唱得再好,沒人聽有個屁用!都是在浪費電!”
小李嚇得魂飛魄散,慌忙抓起桌上的內線電話,手指抖得像得了帕金森,連續按錯了兩次才撥通導播室。
辦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屏幕里,那天籟般的高音還在徒勞地、華麗地回蕩著,在空曠而壓抑的空間里,顯得格外刺耳和諷刺。
“還有廣告商那邊。”
陸則的聲音突然冷了下來,像西伯利亞寒流過境,凍結了所有的情緒,只剩下冰冷的算計:
“有多少人撤資了?”
他背對著眾人,目光落在窗外江面上緩緩駛過、拖曳著長長燈影的貨輪上,那燈光在水面上拉出的痕跡,像一道道丑陋的傷疤。
“目前......有三家。”
小李的聲音帶著絕望的哭腔,手里的電話聽筒冰涼:
“都是之前簽了意向協議、還沒最終打款的快消品牌,剛才,他們的公關總監親自打電話過來,說要臨時調整預算,去投跑男的中插廣告,還說......”
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還說我們的節目受眾畫像太窄,太高端,轉化效率不行......”
“呵。”
陸則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笑,那笑聲里沒有溫度,只有無盡的嘲諷:
“墻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這幫人,動作倒是快得很。”
就在這時,辦公桌上那部極少響起、象征著最高級別通訊的加密電話,突兀地、持續地震動起來,屏幕上清晰地跳動著兩個字林威。
陸則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和屈辱強行壓下去,臉上瞬間換上了一副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刻意輕松的面具,按下了接聽鍵,聲音沉穩:
“林總。”
“陸少。”
林威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像是被沉重事務壓垮的古木:
“天籟的情況我這邊,都知道了。”
背景音里,隱約能聽到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呵呵。”
陸則冷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