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梅園被毀的緣故,又是完全陌生的環境,崔雪蘅清醒的時間不多,大多數時候都是糊涂的,要么發病亂砸東西要出去,要么就是認錯人,把她們幾個都折騰得不輕。
連療養院的外國人護工都請辭了兩個。
到第三周,在藥物的治療下,她的情緒才慢慢穩定下來,清醒的時間多過糊涂了,但時常會坐在院子里盯著那棵綠油油的銀杏樹發呆。
一發就是一兩個小時。
等回過神,她就會呢喃一句,“不知道……我的梅樹現在怎么樣了。”
現在一個多月了,基本不會再糊涂了,就是沉默得多,發呆得多。
裴歡每每看到她這樣,心里也難受,也無法去責怪她,以前就是這樣,總是掰開了說,揉碎了說,只想讓她稍微體諒體諒阿綏的不易。
但這件事情發生后,她其實很無奈,非常能理解裴綏的心,但看著一直疼她愛她的媽媽變成如此模樣,她真的很痛苦和傷心。
裴歡走到院子里,就看見崔雪蘅坐在遮陽傘下的軟椅上,靜靜望著遠方,思緒悠遠,目光卻顯得空洞無神,不知在想什么。
她他嘆息一聲,走過去握住崔雪蘅的手,在她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媽,秀姨在做清燉蟹粉獅子頭和水晶肴肉,您之前不是一直說想吃淮揚菜嗎?中午就能好好嘗嘗看了。”
崔雪蘅的思緒慢慢收攏回來,“淮揚菜?”
隨后緩緩笑了起來,“是真的好久沒吃過淮揚菜了,也好多年沒去過淮南了,我都快忘了,當年的淮南是什么樣子了。”
“我和你爸就是在淮南相識的,還記得初次見面的時候,你爸他……”
她頓了頓,皺起眉來,聲音有些緊澀,“做什么來著?我們是因什么相識來著?我……我怎么想不起來了?”
裴歡也察覺到這個異樣了,現在的崔雪蘅對越在乎的東西,越容易忘記。
她急忙提醒,“因為尚林的園林建設,爸是當時的負責人,搬運牡丹花的工人沒注意,把您撞倒了,然后爸親自送你去醫院做檢查……”
崔雪蘅神色輕松地點頭,“對對對,就是這個,你爸那時候傻傻的,我就看上他了,后來他請我吃飯,吃的就是清燉蟹粉獅子頭和水晶肴肉,還有文思豆腐,那都是淮揚名菜,味道很好。”
“再后來……你爸要回京市,我們就約了在京市見面,他帶我去京市的各個旅游景點,還有他親自設計的園林,最后來……他就像我家提親來了。”
這些幾十年前發生的事情,現在每每想起來,她總覺得很懷念,很想回到過去。
再來一次。
想到什么,她眼神里的笑意再次落寞下去,“你說的沒錯,是我愧對阿綏。”
裴歡一怔,沒想到她話題跳得這么快,明明上一秒還在說過往,卻忽然提起裴綏。
這是出國后,崔雪蘅第一次提起裴綏。
她這幾十年里,一直都靠過往那些回憶和因歲月積累的物件活著,現在忽然離開那樣的環境,她常常半夜驚醒,好似裴綏那副字字泣血,句句質問又恨又怨的模樣,就近在眼前一般。
她真的是個很矛盾的人。
沒給予過裴綏多少愛護,可到這個年紀,她竟然想著要自己的兒女都孝敬自己,都向著自己,只顧著自己的感受,不管他們的死活。
現在生出這樣的感受,是怨恨無果后,生出來的一點感想。
或許是對阿綏這么多年的冷漠而冒出的一點愧疚,也或許沒有,只是想一出就是一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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