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個把時辰,陸青山帶著他們鉆林子,爬緩坡,指認了七八種藥材的幼苗和它們偏愛的生長地。
有的藏在石縫里,有的隱在爛木旁,若不是陸青山點破,他們走過一百回也未必能留意到。
日頭挪到頭頂,一行人轉到向陽的山坡。
這邊暖和,雪早化干凈了,新草毛茸茸一片。
陸青山忽然眼睛一亮,幾步搶到一棵歪脖子老松樹下,蹲身撥開松針。
眾人呼啦一下圍攏,只見濕潤的黑土上,幾顆頂著蜂窩狀腦袋的灰褐色小蘑菇顫巍巍地立著。
“羊、羊肚菌!”劉富貴舌頭都捋直了,眼睛瞪得溜圓,“俺的娘欸,這、這可是尖貨!”他以前只在鎮上供銷社聽人說過,貴得嚇人。
陸青山嘴角也揚了揚:“頭茬的羊肚菌,最是鮮嫩。不過瞧仔細了,太小的別動,專挑這種菌蓋飽滿、顏色深些的。”他摸出小刀,在其中一朵的菌柄中下部輕輕一割,“采的時候從這兒下刀,菌絲留在土里,再來它還從這兒長。要是連根拔,那就是一錘子買賣,斷了根了。”
趙磊看得仔細:“青山哥,這玩意兒跟那毒鵝膏瞅著有點像啊,別采錯了?”
“問得好。”陸青山贊許地看了他一眼,“毒鵝膏菌蓋平滑,有菌托菌環,羊肚菌腦袋是空的,一肚子褶子。聞著味兒也不一樣。這個你們得慢慢學,差一點就出人命。”
他這么一說,大伙兒采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生怕弄錯了。
趙強手快,差點把一小簇剛冒頭的給薅了,被陸青山及時喝止:“說了采大留小,你當是薅草呢!”趙強訕訕地縮回手。
“這兒也有!”趙飛驚喜地叫起來,不遠處一片腐木下也冒出幾朵。
不多時,除了羊肚菌,他們又陸續找到了剛出土的榛蘑和元蘑,雖然量不大,但都是頂好的鮮貨。
“行了,見好就收。”
陸青山看各人簍子里都有了些,便喊停,“咱們是來學本事的,不是來掃山的。這節氣還早,給它們留點兒孫,往后才有得采。”
太陽偏西,霞光給山林罩上一層暖色。
眾人的背簍都沉甸甸的,臉上是藏不住的興奮。
陸青山讓大家把東西都倒出來,他挨個兒挑揀,把品相頂尖的羊肚菌、榛蘑和幾樣剛認的能少量采摘的藥材嫩芽歸攏到自己的大背簍里。
“這些,是拿去探路子換錢的。剩下的,你們幾個勻了,拿回家嘗嘗鮮,也給家里人認認。”
趙鐵柱看著那堆尖貨,忍不住又問:“青山哥,就這么點兒,真能賣大錢?”
陸青山把一朵品相極好的羊肚菌托在手里:“這羊肚菌,要是拿到縣里,干貨一斤少說也得這個數。”他伸出五個手指。
“五、五塊?!”劉富貴眼珠子差點掉出來。他們累死累活在生產隊干一天,才幾個工分,換成錢也就幾毛。
“榛蘑也能賣個兩三塊,元蘑差些,也能值個一塊多。藥材炮制好了更不用說。”
陸青山語氣平靜,但聽在眾人耳朵里不亞于炸雷。
“乖乖!”趙二壯咂舌,“這比刨地可來錢快多了!”
“快是快,但也得有門路,有眼力,還得懂保存炮制。”陸青山給他們潑了點冷水,“今兒采的這點不算啥,往后學問多著呢。這不,回去路上我再跟你們說說這些東西怎么拾掇,哪些得陰干,哪些得曬透,哪些得趁鮮用。”
一行人腳步都輕快了不少,圍著陸青山,豎著耳朵聽他講那些以前從沒聽過的道道。
隔天起了個大早,陸青山把精挑細選出來的蘑菇和幾樣搭配好的鮮嫩藥材用干凈的布包好,放進背簍,搭了劉華強趕集的馬車,先到鎮上,再從鎮上換乘客車顛去了縣城。
國營飯店門口,飯店主任張建國正陪著兩個穿干部服的人說話,一抬眼瞧見陸青山,立馬笑逐顏開,緊走幾步迎上來:“哎呀,青山兄弟,可把你盼來了!”那熱絡勁兒,讓旁邊倆干部都多看了陸青山幾眼。
陸青山放下背簍,穩穩當當:“張主任,剛下來的頭茬山貨,給您掌掌眼。”他解開布包,一股子山林特有的清香混著菌菇的鮮味兒就散了出來。羊肚菌個個完整飽滿,榛蘑還帶著清晨的露水珠兒。
張建國湊近了,拿起一朵羊肚菌,在鼻子底下聞了聞,又仔細端詳了菌蓋的紋理,臉上笑意更濃:“地道!絕對是頭茬尖貨!青山兄弟,你這可是及時雨啊!不瞞你說,過兩天縣里有重要接待,省里領導要下來,我正愁沒壓桌的稀罕菜呢!”
他轉頭對著那兩位干部,帶著幾分得意:“瞧見沒,這就是我跟你們說的斗黑熊瞎子的陸獵戶,咱飯店的野味席能立住招牌,全靠他這獨一份的山貨!”
那兩位干部聞,看向陸青山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探究和重視。
陸青山只是客氣地笑了笑,不多語。
這點東西只是敲門磚,他心里盤算的,是更大的買賣,更長遠的道道。
這山里的寶貝,可不止這點蘑菇藥材。
他知道,好戲,才剛剛開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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