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年味已經濃得化不開了。
臨川縣委家屬院里,家家戶戶門口貼著福字,掛著燈籠,偶爾有調皮的孩子提前點燃零星的爆竹,炸開一團團喜慶的響聲。
劉航家的獨棟小樓里,卻籠罩著一層與節日格格不入的低氣壓。
王玉梅在廚房里心不在焉地準備著年貨,耳朵卻豎著,時刻留意著客廳里的動靜。
劉航坐在沙發上,面前的煙灰缸里已經堆滿了煙蒂。
他臉色陰沉得能擰出水來,手里的報紙半天沒翻一頁,顯然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他在等。
等那個“膽大包天”的女兒回來。
自從前幾天,他從小車班司機那里隱約聽說,女兒好像跟住建局那個鄭浩一起開車回了明州,他的心就像被點著了的炮仗,一股邪火蹭蹭往上冒。
他當時就給劉雅寧打了電話,語氣嚴厲地質問。
電話那頭的劉雅寧,卻一改往日的頂撞,只是含糊地說去朋友家玩兩天,年前肯定回來,然后就匆匆掛了電話。
這種敷衍的態度,更是火上澆油。
去朋友家?什么朋友家需要在年關將近的時候去?還一待就是好幾天?
聯想到鄭浩也是明州人,劉航幾乎可以肯定,女兒就是跟那個小子跑了!
這簡直是在挑戰他作為父親的權威!
終于,門外傳來了鑰匙轉動的聲音。
劉雅寧拖著一個小小的行李箱,走了進來。
她臉上帶著些許疲憊,但眼神里卻有一種不同以往的、明亮而堅定的東西。
看到坐在沙發上、面色鐵青的父親,她腳步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叫了一聲:
“爸,媽,我回來了。”
王玉梅趕緊從廚房里迎出來,接過女兒的行李箱,一邊給她使眼色,一邊打圓場: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累了吧?快坐下歇歇,媽給你倒杯熱水。”
劉航冷哼一聲,把報紙重重地拍在茶幾上,發出“啪”的一聲響。
“你還知道回來?”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壓抑的怒火。
“我還以為你忘了這個家,忘了你還有爹有媽了!”
劉雅寧抿了抿嘴唇,在王玉梅擔憂的目光中,走到沙發對面的單人椅上坐下,腰背挺得筆直。
“爸,我就是去朋友家玩了幾天,這不是按時回來了嘛。”
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朋友家?”
劉航猛地站起身,指著劉雅寧。
“劉雅寧!你到現在還跟我撒謊!你是不是跟住建局那個鄭浩一起去的明州?你是不是去他家了?!”
最后那句話,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王玉梅嚇得臉色發白,連忙上前想拉住丈夫:
“老劉!你小聲點!有什么話好好說!大過年的……”
“你閉嘴!”
劉航正在氣頭上,根本聽不進勸。
“都是你慣的!把她慣得無法無天!現在都敢瞞著家里,跟個不清不楚的男人跑出去了!這要是傳出去,我劉航的臉往哪擱?!”
劉雅寧看著父親暴怒的樣子,看著母親焦急無奈的神情,心里的那點忐忑反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平靜。
她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
她抬起頭,目光直視著父親,不再回避:
“爸,我是跟鄭浩一起回的明州,也是去了他家。”
她承認了。
如此直接,如此坦蕩。
劉航反而愣了一下,隨即怒火更盛:
“你……你還有臉承認?!你一個姑娘家,還沒結婚,就跑到男方家里去,像什么樣子?!你知不知道羞恥?!”
“老劉!”
王玉梅急得直跺腳。
“我怎么不知道羞恥了?”
劉雅寧的聲音也提高了一些,但依舊保持著冷靜。
“我是正大光明地去他家的!是去見他的家人!鄭浩的爸爸媽媽,還有他哥哥嫂子,都對我很好!我們是很認真的在交往!”
“認真?交往?”
劉航氣得冷笑連連。
“他鄭浩算什么?一個借調的小干事!要家世沒家世,要背景沒背景!他拿什么跟你認真?他配得上你嗎?他接近你,誰知道安的是什么心?!”
“爸!你不要總是用你的那一套來衡量別人!”
劉雅寧終于忍不住站了起來,眼眶微微發紅。
“鄭浩他不是你想的那種人!他正直,善良,有責任心!他對我好,是真心實意的!不是看中你縣委書記的身份!”
“呵,天真!”
劉航嗤之以鼻。
“我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官場上那些人,有幾個是簡單的?他鄭浩要真是你說的那么清白無辜,為什么對自己的家庭背景遮遮掩掩?為什么在我面前不敢承認跟你的關系?這種人,就是心虛!就是有所圖謀!”
“他不是遮掩!他只是……只是不想靠家里的關系!”
劉雅寧脫口而出,話一出口,她就意識到說漏嘴了。
劉航何等精明,立刻抓住了她話里的漏洞:
“家里的關系?他家里有什么見不得人的關系,需要這么藏著掖著?劉雅寧,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劉雅寧張了張嘴,看著父親那探究的目光,又看了看母親擔憂的眼神,她知道,關于鄭浩哥哥是鄭儀這件事,不能再瞞下去了。
這件事,遲早會知道。
由她來說,總比父親從別的渠道聽說,引發更大猜疑要好。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一字一頓地說道:
“爸,鄭浩他……他不是沒有背景。他哥哥……是鄭儀。”
“鄭儀?”
劉航下意識地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一時沒反應過來。
哪個鄭儀?
但隨即,一個名字如同驚雷般在他腦海中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