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筒里傳來冰冷的忙音,徹底割斷了張四海心中僅存的那點僥幸。
他僵硬地握著手機,手臂微微顫抖,臉色灰敗得如同死人。
完了。
這兩個字,像喪鐘一樣,在他腦海里瘋狂回蕩。
劉衛東……劉副書記……
那個他這些年小心翼翼供奉著、視若神明、以為能保他一生富貴的靠山……
竟然如此輕易地,如此平靜地,就把他放棄了!
像丟棄一條用舊了的抹布,像掐滅一支抽剩的煙頭。
沒有一絲猶豫,沒有半分留戀。
甚至……連一句像樣的安撫或者暗示都沒有。
只有冰冷的“積極配合”、“勇于承擔”、“爭取寬大”,還有那句殺人誅心的警告,“不要說沒有根據、不負責任的話”。
張四海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眼淚鼻涕一齊涌出,狼狽不堪。
這些年,他替劉衛東做了多少事?
那些見不得光的資金流轉,那些巧妙安排的股權代持,那些為特定人物子女鋪就的海外捷徑,還有……那些需要“特殊手段”才能擺平的麻煩……
哪一樁,哪一件,不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
他以為,自己是劉衛東的白手套,是最親近的心腹,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同盟。
可現在他才明白,在劉衛東眼里,他從來都只是一條狗。
一條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有用時賞根骨頭,沒用時或者可能帶來麻煩時,就能隨時宰了吃肉的狗!
巨大的憤怒和屈辱,如同巖漿般在他胸腔里翻騰,幾乎要沖破喉嚨噴涌而出。
他想怒吼,想砸碎眼前的一切,想沖去找劉衛東同歸于盡!
但……
僅存的一絲理智,像最后一點冰水,澆熄了這危險的瘋狂。
劉衛東最后那句話,不僅僅是警告,更是……提醒。
“不要說沒有根據、不負責任的話。”
“只要自身過硬,總會沒事的。”
自身過硬?
他張四海怎么可能自身過硬?
四海集團怎么可能自身過硬?
這些年為了瘋狂擴張,為了滿足某些人的胃口,為了擺平無數麻煩,他手下那些人,什么手段沒用過?哪一本賬經得起細查?
劉衛東這是在告訴他:爛,只能爛在四海集團這一層。
所有的罪,所有的雷,都必須由他張四海和四海集團頂下來。
絕不能往上牽扯。
尤其是……不能牽扯到“省里”。
張四海猛地打了個寒顫,一股更深邃、更刺骨的恐懼,瞬間淹沒了他剛才那點可笑的憤怒和屈辱。
省里……
劉衛東的背后,站著的是省里的大人物!
那是真正通天的人物!
是他張四海連仰望都覺得刺眼的龐然大物!
如果……如果他真的絕望之下,不管不顧,想把劉衛東拖下水,甚至妄圖牽扯出省里的影子……
那么,等待他的,絕對不是什么“寬大處理”,甚至不是法律的審判。
而是……徹底的、無聲無息的消失。
可能是一場意外的車禍,可能是一次突發的急病,也可能是在看守所里莫名其妙的“自殺”。
到時候,死的不僅僅是他張四海,很可能還包括他所有的家人,甚至那些知道他太多秘密的核心手下!
劉衛東做得出來。
省里的那些人,更做得出來!
相比起那種結局,現在乖乖聽話,把所有的罪責都扛下來,保住上面的人,或許……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至少,家人能安全?
至少,還能指望劉衛東看在往日“情分”上,在他進去之后,稍微照顧一下他的家人?
雖然這種指望渺茫得可憐,但……這似乎是唯一的、絕望中的選擇了。
張四海劇烈起伏的胸膛慢慢平復下來。
所有的憤怒、不甘、恐懼,都被一種冰冷的、絕望的麻木所取代。
他直起身,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嚇人。
張四海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明州最繁華的cbd,高樓林立,霓虹閃爍,車水馬龍,一派盛世景象。
他曾站在這云端,俯瞰著這一切,以為自己擁有了全世界。
現在他才明白,這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城堡。
潮水一來,頃刻間就會崩塌瓦解。
他對這座城市,從來沒有過感情。
這里只是他攫取財富、實現野心的獵場。
他對這個世界,似乎也一樣。
從他記事起,世界對他而就是冰冷的,充滿惡意和算計。
那個嗜賭成性、輸光了家產、最終拋妻棄子不知所蹤的父親。
那個生下他后不久就受不了窮困和毆打、最終也離家出走的母親。
他在南方那個臟亂的小城里,像野狗一樣長大,受盡白眼和欺辱。
他偷過,搶過,騙過,為了活下去,什么都干過。
后來為了躲債,扒著運煤的火車,一路向北,像逃難的難民,最終流落到了臨海。
在臨海,他在建筑工地上搬過磚,在餐館后廚洗過碗,給夜總會當過看場的打手,渾身泥污,滿手油膩,看不到任何出路。
直到……遇見她。
那個傻姑娘。
在臨海那個破敗的、燈光曖昧的發廊里,第一次見到他這個渾身是傷、眼神兇狠像狼一樣的窮小子,竟然沒有害怕,反而小心翼翼地給他清理傷口。
他說盡了花巧語,把自己包裝成一個懷才不遇、暫時落難的英雄。
她竟然就信了。
傻乎乎地把攢了好久、打算寄回老家的微薄工資,全都塞給了他,讓他去買身像樣的衣服,去找個體面點的工作。
他拿著那點錢,去賭了最后一把。
輸了,就徹底沉淪。
贏了,就……
他贏了。
靠著那點本錢,加上他混跡底層練就的狠勁和鉆營,他一步步爬了上來,從小工頭,到包工頭,再到后來機緣巧合來到明州,搭上了劉衛東的線,創立了四海集團。
這期間,他經歷過無數次的背叛、算計、兇險。
只有她,一直傻傻地跟著他,陪著他住過漏雨的工棚,吃過半個月的清水掛面,在他被人追債打得頭破血流時,一邊哭一邊給他包扎。
她從來沒埋怨過他一句。
哪怕后來他發了財,身邊女人不斷,緋聞滿天飛,她也只是默默地守著那個空曠冰冷的家,偶爾看著他,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卻從不過問。
她給他生了一兒一女。
兒子像她,性子軟,讀書好。
女兒像他,眉眼間帶著倔強。
那是他在這冰冷世界上,唯一的一點暖意,唯一的軟肋。
現在,為了他們……
張四海深吸了一口氣,眼中最后一點波動也消失了,只剩下死寂的決絕。
他看了一眼手中這部最新款的、象征著財富和地位的手機。
這里面,有他和劉衛東極少數的幾次直接通話記錄。
雖然每次通話內容都極其隱晦,幾乎不留把柄,但這部手機本身,以及那個特定的號碼,就是證據,就是指向劉衛東的線索。
絕不能留。
他猛地舉起手機,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堅硬的鋼化玻璃窗!
“砰!”
一聲悶響。
手機外殼碎裂,屏幕炸開蛛網般的裂痕。
一下,兩下,三下……
他像個瘋子一樣,機械地、兇狠地重復著砸擊的動作,直到手機徹底變成一堆扭曲的塑料和金屬碎片,零件崩得到處都是。
他喘著粗氣,蹲下身,近乎偏執地將所有碎片一一撿起,連最小的芯片都不放過。
他走到衛生間,將這些碎片全部沖進馬桶,看著水流將它們徹底吞噬,不留下一絲痕跡。
做完這一切,他回到辦公桌前,按下內部通話鍵。
他的聲音嘶啞,卻異常平靜。
“通知所有副總,集團總監級以上,十五分鐘后,大會議室開會。”
十五分鐘后。
四海集團頂層大會議室。
巨大的環形會議桌旁,坐滿了集團的核心高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