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行(一)
初秋的上京天高云淡,風帶著些讓人愜意的涼意,宮城巍峨的門樓在澄澈的藍天下矗立,焦黑的痕跡是舊日烽煙留下的刺青。
守著宮城后門的魏軍士卒挺直腰桿,雖然這里根本沒什么人,好像沒什么站得筆直的必要但考慮到如今魏軍是征服者,哪怕只是個魏軍的小卒,但也代表著大魏的臉面,就算面對遼人不一舉一動透著居高臨下的味道,但至少要讓遼人們覺得“啊原來這就是打敗了我們的魏軍站得可真夠直的”。
表情嚴肅至極但腦海里已經涌現出各種各樣奇怪想法的魏卒很顯然沒有考慮到遼人是不會在意他站得筆直與否,但這件事對于現在的他來說的確是很重要很重要。
“你站得可真夠直的,不累么?”
一旁突然響起道聲音,把站崗的魏卒嚇了一大跳,他看向宮門一側陰影處走出的人影,下意識握緊了刀柄,但一想到之前那話是漢話,手又不由得松開,沒好氣地道:
“要你管。”
來人是一個年輕得有些過分的公子,穿著一身在遼地極為少見的玄色道服,那袍子并非尋常道觀的灰撲模樣,而是用上好的絲綢裁成,顏色是深邃如夜空的玄青,只在領口、袖口和衣襟邊緣,用極細的銀線繡著云紋暗紋,隨著步履移動,在秋陽下流淌著內斂的光華,袍袖寬大,行走間衣袂飄飄,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瀟灑與出塵,年輕公子未戴道冠,墨黑的長發僅用一根簡單的烏木簪松松挽住大半,幾縷不羈的發絲垂落額前,被秋風輕輕拂動。
聽見士卒有些嗆聲的回答,道服公子倒也不惱,只是笑道:“閑來無事,搭個話而已--不過你真的不累嗎?我看你腿都有些打顫了。”
“瞎胡說!哪兒有打顫!你是什么人?這里可是宮城重地,閑雜人等不要在這里閑逛!”士卒沉著聲音,“聽你說話,你是漢人?是在這兒土生土長的,還是從大魏過來的?來上京做什么?靠近宮城有什么目的?”
道服公子愣了愣:“我就是搭個話怎么還查上戶口了?得,你接著站吧,走走走,趁天氣好趕緊上街逛逛。”
后半段話出來,士卒才注意到陰影處還有三道人影,一個東張西望、眼神靈動、穿著精致錦袍的少年,跟在道服公子身后亦步亦趨,而更引人注目的是道服公子身后兩步,跟著兩個如同鐵塔般的漢子,一個滿臉橫肉,眼神兇悍,抱著膀子,粗布短打也掩不住一身剽悍之氣,另一個面色冷硬,沉默寡,腰間鼓鼓囊囊,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四周--這倒是像極了富家公子出游時的標準配置,子侄惡奴都有,就是可惜缺個美人兒,總感覺差了點意思。
見道服公子轉身就走,士卒還想盤問,但滿臉橫肉的漢子只轉過頭看了一眼,士卒就渾身一僵,喉結滾動了一下,刁難的話再也說不出口了。
他看著幾個人越走越遠,抬頭看了眼宮墻上方的天空,嘀咕了兩聲,便繼續恢復了之前站得筆直的模樣。
秋陽正好,金黃色的光線灑在經歷戰火洗禮的街巷上,風卷起地上的落葉,打著旋兒飄過傾頹的屋舍與新支起的簡陋店鋪,行人臉上大多帶著揮之不去的麻木與小心翼翼的警惕,比起兩個月前,空氣里少了焦糊,多了幾分秋日的干爽,混雜著塵土、劣質炭火和街邊食物的香氣。
在街道上負手前行的顧懷原本正在和趙吉說著些有趣的旅行故事,突然抽動了一下鼻翼,他看向路邊一個冒著騰騰熱氣的攤子,濃郁的肉香混合著胡椒的辛辣,勾起了些食欲,他腳步輕快地走向那冒著熱氣的攤子,攤主是個粗壯的遼人漢子,手臂肌肉虬結,此刻正賣力地扇著爐火,用半生不熟的漢話夾雜遼語吆喝:“熱乎的羊肉湯!驅寒暖身嘍!新宰的羊!”
看到顧懷一行四人走近,尤其是王五和魏老三那剽悍的體魄和冷厲的眼神,攤主心頭一緊,臉上堆起的笑容更加謙卑:“幾位公子,小郎君,還有兩位爺來碗湯?剛熬好的,香得很!”
“四碗,多放肉。”顧懷隨意地在攤前簡陋的長條木凳上坐下,玄色的道袍下擺拂過沾著些塵土的地面,趙吉挨著他坐下,好奇地打量著冒著白氣的大鍋。王五和魏老三則像兩尊鐵塔,一左一右站在顧懷身后三步遠的地方,抱著膀子,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周圍,對飄來的肉香似乎-->>毫無所覺。
攤主的動作很麻利,湯碗端上來時,肉塊堆得冒尖,倒是意外地實誠,王五也不客氣,端起碗,也不怕燙,咕咚咕咚幾口就下去半碗,發出滿足的嘆息,魏老三則沉穩些,小口啜飲,顧懷用木勺舀起一塊燉得酥爛的羊肉,吹了吹氣,送入口中,滾燙鮮香,濃郁的草原風味在舌尖化開,他眼睛微瞇,贊道:“好味道!王五你那喝法,牛嚼牡丹,糟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