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啊,為什么,你為什么厭惡,又為什么害怕?”他接近怒吼。
“因為懦弱和愚蠢,也是罪!”應白終于崩潰,和憤怒的真相一起宣泄的,是她通紅著眼睛流下的淚。
“為什么不報警,為什么要妥協,為什么要從被害者變成加害者,為什么要這么脆弱又無能!”她發泄一樣問著,又好像自自語一樣看著虛空。
應蒼林緊緊盯著她,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應白最恨的是什么。
在爆發之后的沉默,都混著一觸即發的緊張,應白低下了頭,從來高傲的脖頸和脊背一起彎折了下來,似乎耗盡了力氣,再也不愿意,也沒什么可開口的了。
應蒼林覺得喉嚨里藏了腫塊,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堵了他心頭涌上來的血,閉了眼,眼角微微浮現用力的紋路。
半天,他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
“應白,我來告訴你為什么。”
“你知道強奸的報案率是多少嗎?在美國,這個數據是百分之十。”
“而這百分之十里,只有百分之三十的犯罪者真正上了法庭接受審判。”
“這些審判中,宣布指控成立的比例,只有三分之一。而這甚至已經是樂觀的數據。在另一些非官方或地區性調查中,起訴率甚至只有1.5%,定罪率則是5%。”
“現實中,大部分的強奸并不是發生在陌生人之間的強迫,而是熟人之間借由人際、權力關系、地位差別等實行的,并不一定伴隨著激烈的暴力和外傷,因此在判定中,有時很難指控成功。”
“受害者需要冒著名譽與隱私的危險,有時一遍遍地在警方和法庭上剖析自己的傷口,最后卻依然可能得不到想要的結果。”
他說著這些冰冷的數字,沒有顧忌應白的眼睛已經紅得要滴出血來。
直到終于將這些冷酷又血淋淋的事實全部擺在面前,應蒼林才再一次俯下身來,神色復雜地看著她。
“我明白你為什么演不好這段戲了,因為你本質上無法認同和共情戲中陳之寧的選擇對嗎?”
應白放在身側的拳握緊了,下意識地反駁:“我沒有!”卻也不知是在說服他還是說服自己。
應蒼林輕輕出了口氣,放緩了聲音:“你記得劇本上那段話嗎,陳之寧對同樣如此追問的張千說的話。”
她記得。
第一百二十六頁,第二段至第八段。
-----為什么,你問我為什么?因為我一旦承認,我的名字就不止寫在輝明律所辦公桌的銘牌上,更生活在別人的舌尖上。
-----那些經手的警察,會一邊安慰我,一邊鄭重其辭地在審訊室那扇看不透的玻璃后面討論著,一遍遍地看著那些作為證據的照片。我要在一層層手續下,要在眾目睽睽的法庭,在對方律師的刁難和質疑下,回憶和復述每一個令我痛苦和羞辱的細節。
-----我要辯解自己是如何被插入的,又有多么恥辱,在每一個細節上證明我的反抗是否拼盡全力,證明我不在做戲,證明我不是一個下賤的婊子!
-----然后呢,對方依然可能平安無事,或許判有罪,卻沒幾年就減刑或保外就醫。
------而我呢,我要永遠活在別人的唇舌上,在每個無聊的茶余飯后,將我的痛苦作為談資說起,直到許多年后,依然會是這樣。
這些詞自動出現在應白腦子里,記得那么清晰,深到她逃避不了。
應蒼林看著失魂落魄的她,聲音低沉卻透著堅定:“你知道我為什么做律師嗎?”
應白沒有反應。
他繼續說道:“因為我知道了這個世界有多操蛋,也知道了有時候受到傷害都能變成一種罪過。”
“我不敢保證都能得到正義,但我希望,至少當他們決定勇敢的時候,這個操蛋的世界,能因為我的存在,而對他們多一點點公平和寬容。”
應蒼林望向她的眼睛:“我知道,這也是你想做的,否則你不會堅持走到今天,不是嗎?”
應白終于閉上了眼睛,一滴淚落在他的手背上,發出啪嗒一聲。
文中數據分別來自2012年美國司法局和聯邦調查局數據。
2019年3月公布的英格蘭與威爾士調查數據。
?以及文章標題出自尼采的《善惡的彼岸》“與怪獸搏斗的時候要謹防自己也變成怪獸.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