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二人身影投在鋪著鵝卵石的小徑上,時而停步觀賞一株奇花,時而低聲笑語,全然一副閑庭信步、歲月靜好的模樣。
虞皇后巧笑倩兮,依偎在帝王身側,柔聲細語。
仿佛米家莊園那場天翻地覆圣戰的動靜,對于這對全天下最尊貴的夫婦來說,不過是皇城外戲臺上的一曲略顯喧囂的鑼鼓。
大公公福來的耳朵里,清晰地捕捉著園內傳來的、屬于帝后之間那種特有的、帶著幾分慵懶愜意的低語。
他眼角的余光,甚至能看到陛下執著皇后玉手,指著池中一尾錦鯉評說的身影。
京城劇變,世家交鋒,死傷無數,圣人隕落……
混亂如此。
而此刻帝國的至尊,卻只沉溺在這方寸之間的溫柔鄉里,與美人同賞這流觴曲水。
福來的背脊挺得筆直,如同老松。
他那雙籠在寬大袍袖中的手,正無意識地、極輕微地捻動著袖口繁復的暗紋。
可以想象,明日朝堂之上,將掀起何等的驚濤駭浪。
同一時間。
德藻宮。
這座曾經象征后宮至尊的宮殿,如今在深沉的夜色中透著一股難以喻的冷清和壓抑。
宮燈的光線似乎都黯淡了幾分,勉強照亮著殿中陳設華美卻難掩寂寥的角落。
前任皇后趙婉,端坐在巨大的、鑲嵌著深海珍珠母的菱花銅鏡前。
鏡面光潔,清晰地映照出她那張足以令六宮粉黛無顏色的清麗容顏。
只是此刻,這張清麗絕倫的臉上沒有半分血色,蒼白得如同上好的素絹。
她白皙而又纖細的手中,拈著一支細細的螺子黛,正對著鏡子,一筆一筆,極其緩慢、極其專注地描畫著自己的眉峰。
動作精準得如同尺量,卻透著一股機械的冰冷。
她的眼神是空的。
仿佛穿透了鏡面,穿透了時光,落在某個遙遠而不可知的地方。
鏡中映出的那雙曾經顧盼生輝的眸子,此刻如同兩口幽深的古井,波瀾不起,死寂沉沉。
侍立在側的四大美貌侍女,個個屏氣凝神,連大氣都不敢出。
她們交換著驚疑不定的眼神。
娘娘今日從外面回來后,便是這般模樣。
比前些日子那種強撐的平靜更加可怕。
那是一種徹底的、死水般的寧靜,無喜,無悲,仿佛靈魂已經抽離,只余下一具精致的軀殼在重復著梳妝的動作。
殿內靜得可怕。
只有螺子黛劃過眉毛時發出的、極其細微的沙沙聲,如同春蠶啃噬桑葉,更添幾分死寂的詭異。
門外傳來急促卻極力壓抑的腳步聲,打破了殿內凝滯的空氣。
緊接著,一個帶著明顯倉惶的聲音響起:“臣……神策院院首趙石性,求見皇后娘娘!”
聲音透過厚重的殿門,顯得有些悶,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倉皇,卻清晰可辨。
趙婉描眉的手,極其細微地頓了一下。
螺子黛的尖端停留在眉梢,懸而未落。
但也僅僅只是一瞬。
她仿佛沒有聽到那倉皇的呼喚,目光依舊凝在鏡中,又開始了下一筆的描摹。
黛色沿著清晰的眉骨輪廓,一絲不茍地延伸。
侍女們看向趙婉,等待著指示。
殿門外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更深的焦急:“臣趙石性,有要事稟報皇后娘娘!”
趙婉終于放下了手中的螺子黛。
她拿起另一支,沾了點嫣紅的胭脂膏,對著鏡面,開始為蒼白的唇瓣點上顏色。
動作依舊緩慢而專注。
仿佛這是天地間唯一重要的事情。
直到那飽滿的唇形被仔細地勾勒、涂抹完成,鏡中之人終于有了幾分往昔的明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