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孔家這顆大樹倒了,猢猻雖散,卻總有些旁的樹木,覺得唇亡齒寒,或是想趁機攬過這士林清議的大旗。崔明遠那日宴席上的話,果然不是無心之失。”
慕容嫣靠回椅背,指尖無意識地纏繞著垂落肩頭的一綹青絲,鳳眸中閃過一絲冷意:
“他們不敢明著反對北征,更不敢非議朝政,便在這些看似不相關的教化、取士之事上做文章,迂回地表達不滿,試圖潛移默化地影響輿論,甚至……或許是想在未來的朝堂中,安插更多傾向于他們仁恕之道的人。這比孔家那般明目張膽的叛逆,更需警惕。”
“嫣兒所慮極是。”林臻握住她的手,語氣沉穩中帶著銳利,
“崔家樹大根深,門生故吏遍布天下,尤其在士林清流中影響力巨大。他們若存心攪動風雨,確實比孔家更難應付。不過,眼下北疆戰事為重,朝局穩定是第一要務。對這些暗流,我們需心中有數,暗中留意,但不宜大動干戈,以免打草驚蛇,反被其利用,煽動士林不滿,影響前線軍心。”
慕容嫣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洞悉一切的冷靜:
“朕明白。眼下確實不是清理內患的最佳時機。只要他們不公然作亂,不阻礙北征大計,朕可以容他們暫時蜷縮。但……”
她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斬釘截鐵,
“若有人敢趁國戰之際,行掣肘之事,或與外部勢力暗通款曲,朕絕不姑息!孔家,便是前車之鑒!”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凜然的殺氣,在這溫暖的寢殿內彌漫開來。
那身神鳳降世裙的墨金色澤,仿佛也隨著她情緒的波動而顯得更加深沉。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內侍謹慎的通報聲,稱崔明遠有要事求見,是關于今歲祭孔大典的儀程安排。
慕容嫣與林臻對視一眼,眼中都閃過一絲了然。
慕容嫣迅速收斂了外露的情緒,恢復了帝王的威儀,揚聲道:“宣。”
崔明遠躬身入內,行禮如儀。他今日穿著正式的官服,更顯儒雅從容。
他呈上奏章,口齒清晰地稟報著祭孔大典的籌備情況,語間對先師孔子極盡尊崇,對禮法規制一絲不茍,完全是一副恪盡職守的忠臣模樣。
慕容嫣靜靜聽著,偶爾詢問一兩處細節,態度平和,甚至帶著贊許:“崔愛卿辦事,朕素來放心。祭孔大典,乃國之盛典,關乎文脈傳承,務必隆重周全,以示朝廷崇文重道之心。”
崔明遠連稱陛下圣明,又道:
“陛下勵精圖治,文治武功,天下共睹。今歲大典,各方大儒、士子皆翹首以盼,正可彰顯陛下教化之功,凝聚士林之心,于當前北疆戰事,亦是一大助益。”
他這話,聽起來依舊是滿滿的恭維與為國著想。
然而,在慕容嫣聽來,這“凝聚士林之心”幾字,卻別有深意。
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但愿如此。有勞崔愛卿費心了。”
崔明遠又稟報了幾句,見慕容嫣并無更多指示,便恭敬地告退。
自始至終,他的行舉止,挑不出一絲錯處。
待崔明遠離去,殿內重歸寂靜。
慕容嫣看著那份關于祭孔大典的奏章,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夫君,你看,這祭孔大典,辦得越隆重,在某些人眼中,恐怕越是襯托出孔家絕嗣的凄慘,越是顯得朕……刻薄寡恩吧?”
林臻走到她身邊,攬住她的肩膀,語氣堅定:
“是非功過,自有后人評說。你我但求問心無愧,護得這江山社稷安穩。至于些許流蜚語,不過是秋蟲鳴叫,何足掛齒?待北疆大捷,四海升平,這些雜音,自然煙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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