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趙珩豐從蘇顏華房中出來,留下名隨從一路跟著,暗中相助,自己則帶著另一個下人一路打馬,前日便到了余庭,辦好了父親交待的事,卻并不急著回家,想著待蘇顏華到了余庭,暗暗查著了她家,便登門拜訪,唐突是一定有的,可只有這樣子,將來才好稟明父親,求父親做個主。沒想到蘇顏華卻是依著婚約到余庭徐家成親,驚訝之余,心里十分失望,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半晌才聽到蘇顏華絲緞一般柔滑的聲音由遠及近,在問他:“公子一路照拂,小女子心里實實不安,不知可曾耽擱了公子的大事?”
趙珩豐這才回過神來,勉強笑道:“哪里,在下那原是不打緊的事,昨天便已經辦妥當了,今天特地過來,向小姐辭行,只怕午間便要起身回章平去了。”說著便站起身來。蘇顏華雖覺有些意外,卻連忙也站起來道:“如此,公子一路小心。”趙珩豐道:“小姐關心,趙珩豐這里謝過。徐家是江南首富,雖世代商賈,但也十分崇儀重禮,既然是徐家老爺親口提出的婚事,必不會委屈了小姐。小姐知書識禮,蘭心慧質,琨玉秋霜,定能遇難呈祥。”蘇顏華見他說到自己的婚事,不覺有些羞怯,低下頭淺淺一笑道:“多謝公子吉。”
趙珩豐走到門口,轉身見蘇顏華跟在后面送他,因在孝期,她頭上只散挽了個纂兒,面上粉黛未施,穿著家常霜白色對襟長褂,水藍清綾百褶裙,衣領上一枝淡青色梅花刺繡直伸到鬢邊,更顯得臉上眉似遠山凝翠黛,唇如朱櫻一點紅。趙珩豐畢竟十分不甘心,忍了又忍的話還是沖口而出:“小姐,此時一別,天南地北,恐怕難再相見,不知小姐可否將芳名道與在下?”
大周朝規矩,女孩家閨名只自己娘家父母兄弟姐妹并將來夫家內眷家人知道,等閑不能告訴旁人,蘇顏華聞驚得怔住,抬起眼來看向趙珩豐,只見他的眼睛還是黑白分明的亮著,眼底卻盡是些雜亂不堪的情緒,看得人心里一陣發堵發酸。蘇顏華雖覺不妥,待要拒絕,又有些不忍,只得輕聲的道:“小女子姓蘇,閨名顏華。”
趙珩豐出得門來,午飯也沒有吃,逃一樣的離開了余庭城。等他趕回章平,已是草長鶯飛,楊柳依依的三月。
到了家已是甲申時分,聽二門上的小廝說父親已經下朝回家,趙珩豐不敢休息,連忙到上房向父親回話。
進了門,見父親已經換了家常衣服,正盤腿坐在西首炕上靠著炕桌看書,便走過去行了禮,一邊恭恭敬敬的道:“父親,兒子回來了。”
聽見趙珩豐說話,那人頭也沒抬淡淡的道:“那邊怎么樣?”趙珩豐道:“回父親話,二叔說,如今上邊怠懶管這樣的閑事,只在漕運、鹽運上下功夫,父親吩咐問的事情已經妥帖了七八分,待明年春上就可齊備了。二叔這里手書一封,請父親過目。”說著又遞上一封書信。
那人聽了這話,嗯了一聲,將書撂在炕桌上,抬手接過信來看了,又將信紙壓在桌上,抬起頭來,正是趙省齋。
如今趙省齋已官至首輔,前兒皇上又加封了一等正信侯,榮寵不盡,趙家也跟著無限風光,他弟弟趙省身前年領了湖州按察使的任,衙門正設在余庭。
過了十年,趙省齋雖已近知命,卻沒怎么老,面上氣色也愈見紅亮,只是有些發福。
只見他點了點頭,對著趙珩豐沉聲道:“這件事切不可讓旁人知道。歷朝歷代輔政大臣里邊,恐怕沒幾個能善終的,眼看著皇帝一天天大了,說句不敬的話,他雖然頑劣,可背后到底有太后撐腰。太后的意思過了萬壽節就要大婚、親政。親政頭一件事,恐怕就是拿著我們這些個老臣開刀,我這么著,也是為咱們趙家留條后路。我的意思,你如今只虛領著禮部的閑差,為的便是避嫌。知道嗎?”趙珩豐對父親素來有幾分畏懼,聽了這話垂首肅立應道:“是,父親的心思,兒子明白。”
趙省齋看兒子一身風塵,神色憔悴,知道路上勞累,便難得笑了笑道:“下去吧,去見見你娘,節也沒能在家過,晚飯就不用過來伺候了。”趙珩豐聽了這話,行過禮便走出來。穿過正房外面的廊子,轉身進了東邊的小院。趙夫人的大丫頭蕓喜正坐在屋外窗根底下描花樣,迎面見著少爺,連忙站起來,匆匆行了一禮,便沖著房內道:“太太,少爺回來了。”說話間打起簾子讓趙珩豐進屋。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