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依然可以這樣想啊。”高凡道,“我昨天在楓林所和畢主任聊了一下,他說光刻膠的研究成功,你的貢獻是最大的,他們向科工委報的表彰材料里,你的名字是寫在前面的,這也算是成名成家了吧?”
“你明明知道,光刻膠的主要思路是你提供的。”徐云道。
高凡道:“我只是提出了一個思路,但把整個技術路線完善起來的工作是你做的,你的技術功底遠在我之上。”
“算是狗尾續貂罷了。”徐云謙虛了一句,倒也不再糾結于這個問題了,而是順著前面的話題說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高凡,你沒覺得嗎,現在搞科研已經不時興了,大家都說,搞導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我們學校已經有好幾個年輕老師辭職不干了,說是去企業里做工程師,工資比過去高出七八倍呢。”
“從賺錢的角度來說,的確如此。”高凡道。
改革至今,已經有七八年時間了。前些年因為籠罩在“投機倒把”的陰云下不敢過于張揚的鄉鎮企業,現在已經毫無后顧之憂,敢于恣意生長了。
國企也普遍開展了承包制,一部分企業被志大才疏的承包廠長折騰得奄奄一息,但也有另一部分企業因為擺脫了“婆婆”們的瞎指揮而獲得了新生。
貧富分化在迅速地形成,社會上出現了大款這樣一個新階層。高校和科研機構雖然還有旱澇保收的保障,但鐵飯碗里裝的飯菜多年沒有什么改變,恰如科大食堂的伙食一般,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在這種情況下,便有一些勇敢者率先下海了。他們利用自己掌握的知識,或是自主創業,或是投奔經營良好的企業,為自己謀到了錦衣玉食。
這些人的成功,吸引了更多人的效仿,也讓那些沒有勇氣下海的人感覺到羨慕、嫉妒、酸楚和沮喪。
全社會開始流行讀書無用論,一些科研人員在各種場合發牢騷,甚至還有高校教師在課堂上公開勸學生未來不要去搞科研,“不要混得像我這樣”。
徐云的家境不錯,至少請高凡吃三頓小炒是毫無壓力的。別笑,1985年的高校里,能夠連續請人吃三頓小炒的學生是很稀少的,在高凡自己的宿舍里,也就是京爺潘暢能夠做到了。
因為家境的緣故,徐云并不特別急于上班賺錢,而是從上大學之初就準備繼續讀研究生的。順便說一下,他現在也已經被保送本系的研究生了,只等到9月份就可以把白校徽換成桔紅色了。
但面對著周圍紛紛擾擾的不和諧聲音,徐云的內心還是有些動搖了。他突然覺得,繼續讀書似乎是看不到什么光明。
“給我們講凝聚態物理的老師,很有才華,我跟他的關系很好。上星期,我到他宿舍去向他請教問題,后來和他聊了會天,他說他現在很苦悶。”徐云說道。
“為什么苦悶呢?”
“他要結婚了。”
“哦,理解,這叫婚前恐懼癥。”
“他恐懼的不是結婚,而是女方家里提出的要求。你聽說過四十八條腿這個說法嗎?”
“當然聽說過。不就是什么‘大衣柜、小衣柜、中衣柜、高低柜,梳妝臺、寫字臺、電鍍圓桌支起來,折疊椅子來六把,支起來就打撲克牌’,相聲里說過的。”
徐云笑了,這段相聲他也是聽過的,說的就是時下年輕人結婚鋪張的事情。結不起婚這種事情,可不是后世才有的。
“沒錢?”高凡倒是明白過來了。
學校里的青椒,肯定是本科、研究生一路讀過來,然后直接進高校工作的,沒準就是科大本校畢業的。以大學老師的收入,剛工作幾年,想攢出“四十八條腿”的家具,的確是很難的。
高凡嘆了口氣。他知道,高校教師的困境現在還只是剛剛開始呢,到90年代前期,才是最困難的時候。那時候,各高校都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來搞創收,以便留住最后的一批守望者。
(本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