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李蔓前面的阿姨騎著自行車和別上的朋友扯開嗓子囔囔著那些瑣碎事,李蔓心思不在這,加快速度想越過人流快點回去。
那婦女突然哎呀呀叫起來,說:“阿姐你東西掉了!是什么,豆腐嗎?”
那阿姨趕忙下車,車還沒停穩就看見豆腐被別的車壓碎了,火氣蹭蹭蹭的從腳底心只沖腦門,罵道:“你這人眼睛瞎啊,沒看到前面有東西?怎么開車的?”
李蔓回過神發現那阿姨指著她罵罵咧咧,她停住車,往回一望才發覺把人的菜給碾了。
“抱歉,不是故意的。豆腐多少錢,我給您。”李蔓拿出錢包預付錢卻被制止,裴鄴坤抽過她的錢包拉上拉鏈往電瓶車前面的儲物兜里一扔。
他說:“東西是您自個兒不留心掉的,怪誰?”
阿姨雙手叉腰,一頭蓬松的卷發紅的囂張,喋喋不休道:“誰要你的錢了!走路不長眼睛!真晦氣,買個菜還這么晦氣!最近倒了什么霉了!”
路人行過,投來目光,李蔓沒聽他的話,拿了十塊錢給那個阿姨,說:“是我不當心,抱歉了。”
阿姨手拽著十塊錢,嘀咕幾句翻個白眼上車。
兩人走了一段,李蔓說:“她們這一輩的人節儉,弄壞點東西會很心疼惋惜,不用這么——”
他打斷她,“是,是老子多管閑事。”
吃飽了撐的看不得她受半點委屈。
李蔓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后面的人不說話了,但隱隱能感覺到不滿的情緒。
李蔓走的是大道,會路過一條橋,橋往前有一個向下的斜坡,很陡,車輪卡到石頭子導致車身顛簸,裴鄴坤身體往前傾,下意識的手捏住李蔓的腰來控制平衡,兩腿夾著她臀部。
被他灼熱的身體的包圍李蔓背脊一僵。
車從坡上下來駛入平穩的路面,裴鄴坤松開手和腿,往后仰,手上的觸感揮之不去,他煩躁的瞇起眼,目光落在她腰間。
轉進家附近的小路口,邊上是小河和田野,玉米桿子高高束起像一堵墻,朝陽赫赫,玉米葉上的露水逐漸蒸發。
沉默讓氛圍很凝重,她試圖緩和,說:“你今天要回桐城?”
“和你有關系?”聲線冷硬。
“好好說句話也不行嗎”
風吹起她的馬尾露出白皙的脖頸,她正視著前方,像只永不低頭的白天鵝。
他冷笑一聲,更多的是不屑。
“我沒你看得開啊,和人上了床轉頭可以當做什么也沒發生,怎么,這會還想和我保持友誼關系?有些話一說出口就再難回頭了,你要是舍不得老子,可以當□□。”
“別太過分。”她平緩的語調中帶著一絲慍怒。
“過分?你自己不也主動的很嗎?”
李蔓剎車,手緊緊攫住龍頭,說:“你知道你現在像什么嗎?就像一個要不到糖果就撒潑的小孩。”
天空廣袤,綠樹遮陰,邊上一個人影也沒有。
裴鄴坤忽然扣住她的腰,身子往前貼,下巴蹭到她耳骨,他說:“那你一開始就別給我剝糖果衣,引得我嘴饞了控制不住了給我舔一口就收回去,逗我玩呢?”
李蔓薄唇微啟,看嘴型裴鄴坤就知道她要說什么,他搶先一步說:“得了,你別又提一遍,有意思嗎,我知道自己窮,哪配得上你啊。”
裴鄴坤從車上跨下,拿下勾在耳后的煙,站在一側點燃,眉間的陰霾是烈日都照不亮。
李蔓說:“我沒有因為這些看不起你。”
在她心里,他一直都是她追隨的方向。
她說的很認真,兩條秀眉柔柔的擰著,她的眼睛是淡色的琥珀,陽光一照光澤盈盈。
裴鄴坤說凝視她半響,說道:“李蔓,遞糖的是你扔掉的也是你,扔了就臟了,老子也不想吃了。”
他一字一句說的都很清楚,也不想聽她再多,轉身進了玉米地的小泥路,抄近道回家。
李蔓停在原地許久,夏日蟬鳴寂靜,卻心生浮躁。
選擇不由心,大概就是現在的后果。
裴鄴坤本來就沒多少東西收拾,三兩下就整理好行李,裴江剛燒完早飯,讓他吃個飯再走,幾天沒人影這會突然又要走了,裴江嘆口氣也知道自己管不了他。
裴鄴坤在院里的水池上洗頭,冷水一澆,抹點洗發露,板寸的頭發一兩分鐘的事。
裴江說:“上次和你說的那個姑娘,你覺得怎么樣?要是覺得不錯那就試著處處。”他不知道裴鄴坤下回什么時候再回來,只能抓緊時間催催他提醒提醒他,老大不小了別到時候光棍一輩子。
李蔓正好拐進來,裴鄴坤說:“想跟我的女人多的是,你別老操心這個。”他聲音有力,李蔓想不聽清也難。
裴江嘀咕幾句讓他趕緊洗完來吃飯,別耽誤火車。
李蔓幫黃美鳳在陽臺上晾衣服時聽到講話聲,是裴江在叮囑他什么,李蔓把衣裙掛好,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裴鄴坤手拎著黑色箱包,敷衍的點頭應付裴江,然后跨著步子離開,裴江送他到家門前的路口,望著他離去,裴江的背看上去有點弓,而遠去的那個人身姿挺拔。
他沒有朝李蔓的方向看一眼,連余光也沒有。
黃美鳳在樓下對著李蔓說:“我去你奶奶墳上燒紙,你去不去?”
“好。”
今天是李蔓奶奶祭日,簡單的祭拜一下燒些元寶鈔票,每年也就過一下這樣的儀式,其實黃美鳳和李建忠離婚完全沒有這個義務,可當初離婚的時候李建忠把這里的房子地皮都給了她們母女倆,他兩袖清風的走了。
黃美鳳不離開的原因也很簡單,這是李蔓的家,自小生活在這里她覺得孩子已經習慣了,二是黃美鳳婆家沒人,房子也很舊,根本不能住人。
要說分隔財產,那時候的李建忠不像現在賺這么多,做點小本生意比普通打工的強一點,家里大概有個二十來萬的存錢,各分一半。
這些都是那么容易劃分,可人情上的東西就難說清了。
離婚后李建忠幾乎沒回來過這里,就算和李蔓見面那是在外頭,更別提回來上墳了,更多時候是拜托黃美鳳多買一份陰鈔一起燒給老太太。
今早是李蔓上鎮買的,但只買了一份。
墳在田野里,那里從前是老宅,后來才遷徙到這邊蓋房的,落葉歸根,得埋在最初的地方。
李蔓在路邊看到停著輛黑色轎車,她幾乎是本能的豎起身上的刺。
黃美鳳說:“你爸前幾天給我打過電話了,說是會回來上墳的。”
李蔓把東西一放,她不想看到李建忠,頭也不回的走了。
黃美鳳引燃陰鈔,一疊一疊的燒給老太太。
本想借著這個機會讓李蔓和李建忠緩和一下關系,可實在是難啊。
李建忠把自己買的金元寶放一旁,說:“有什么事就說,如果是經濟上有什么困難——”
他本來這段時間一直待在江州,一是看望老楊,二是談個生意,算算日子也到了老太太祭日了,本來就想回來一趟,結果正巧她給他電話說想見一面。
黃美鳳說:“小蔓和你倔了這么多年,也就這方面孩子氣,她孩子氣是因為把你當父親,嘴上說著恨你,但心里肯定是念著你的,你從前外邊的那些事她都知道,別看小孩子小,可腦袋瓜聰明著呢,你不常回家所以她對你格外的喜歡,可孩子哪接受的了你外面那些事情。我也知道,我們的問題是我們的事情,你對小蔓也很疼愛,可你到底現在有了自己的家庭,不能顧著我們,這我都明白。你給的錢小蔓雖然收下了,但她是肯定不會用的。我就希望以后你能多照顧著點她,她路還長,一個人多難抗,再恨你她也只有你了。”
說著說著聲音就哽咽起來,裊裊的灰煙熏得人睜不開眼。
李建忠覺得不對勁,這后面的話怎么聽都是不對的。
“什么叫她只有我一個?美鳳,把話說清楚。”
黃美鳳拿過他買的元寶繼續燒,背對著他,說:“一年前身體查出了點毛病,前幾日去復查,沒好,估計活不了多久了。”
李建忠想起上次在醫院碰見李蔓,當時還以為是李蔓感冒發燒了,原來是這樣。
李建忠問:“什么病?”
“肺癌,治不好的。”
“你沒告訴小蔓?”
“提前和醫生打了個招呼,把她騙過去了。她以為我這病好了,我也不打算告訴她,等哪一天真的熬不下去了再和她說吧,不想給她心里添堵。”她如果現在告訴李蔓,估計她會辭掉桐城的工作守在這里,可守在這里又能怎么樣,到時候她眼一閉走了,李蔓呢,工作沒工作,親人沒親人的,沒必要。
李建忠說:“哎,還是去醫院住著吧。”
“那地方太花錢,待著恐怕人去的更快,還是家里舒服。”她起身面對他,說:“叫你來是想和你說,多照顧照顧小蔓,她以后怕是要定居在桐城了,你不也在那嗎,應該方便吧?這些年我攢了點錢,加上你給的,大概能給她買個一室一廳的房子,等把這著落了,她再找個可靠的人結婚我也就能放心去了。可就怕以后有個什么事,你離她近——”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她也是我女兒,就算你沒有生這病...我也會照顧她的,血緣關系上的孩子我也就她一個。你要給她買房,錢夠不夠?要不我買吧,買個三室兩廳的。”
“別了,你一下子拿出一兩百萬她沒意見?你有自己的家庭,小蔓這邊只需你留點心看著,這樣拜托你以后心里踏實不少。”
曾經她和李建忠也吵得不可開交,和李蔓一樣恨他怨他,可時間久了,看開一些,發現只要女兒好就好了,她這一生格局已定,只期盼李蔓能活的幸福一點。
他這人雖然從前在外面沾花惹草,但對李蔓是真的疼,黃美鳳能信賴的也只有他了。
——(雙更分割線)
夏天的夜涼快清爽,不像冬夜,總帶著一股孤寂蕭瑟之感,蟲蛙鳴叫,心靜則無聲,心燥則有聲,人在憂慮時一丁點的聲音都會被放大。
一連半個月,李蔓都要到凌晨兩三點才能入睡,清爽的夜晚讓她清醒,動物的叫聲讓她混沌。
黃美鳳一眼就看出端倪,她也很想和女兒說要不去試一試,可終究沒開這個口,她不放心,裴鄴坤那孩子她不放心。
八月二十號學校進行補習,十八號開教師會議,李蔓買了十七號的車票。
李蔓說:“我國慶再回來,記得吃藥,多休息。到了那邊我給你電話。”
黃美鳳點點頭,說:“我給你在行李箱里塞了紅棗,都是我挑過的,有空煮點紅棗湯喝,對身體好。自己在那邊身體也要注意,按時吃飯,別弄的胃疼,胃需要好好養著。”
母女倆都是欲又止。
到達桐城時正是下午太陽最烈的時候,從動車站出來吸一口空氣,悶熱到讓人窒息。
小區里有些冷清,這里的租戶多半是學生,估計十九號左右就又會熱鬧起來了。
李蔓給房間通風,簡單打掃后沖澡換衣服,上回那兩個學生還沒出院,腿部骨折,大概還得住一陣子。
她在醫院門口的超市里買了點營養品和水果,天邊云興霞蔚,暮色即將降臨。
“坤哥,你看啥呢?”周金走了幾步發現身邊人忽然沒了,回頭一看裴鄴坤杵在原地盯著醫院大門口看,這里人來來往往,不知道他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