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塌的帳篷把大部分人活活壓在下面。很幸運,老唐納修所在的位置剛好與側翻的帳篷出口重合,使他經歷了令人眩暈的光暗交替與塵土飛撲之后,仍然保持固定站立的姿態。
目光與帳外場景接觸瞬間,他已經清晰地看到——幾十輛加掛了防彈裝甲的卡車,像猙獰的巨獸一樣沖進人群肆意碾壓。架在車頂的機槍朝著四周拼命傾瀉子彈,密集的彈頭交錯來去,兇狠地撕裂著人體,再帶著大塊的血肉或者內臟飛出。就在車尾高高揚起的濃密灰塵中央,隱隱透出一個個全副武裝的黑色人影。他們驅趕著四散奔逃的流民,用子彈威逼著慌亂的人們朝指定區域集中。稍有抗拒或者猶豫,立刻就會招來冷酷無情的死亡射擊。
老唐納修的目光隨著流民哭喊和逃亡的方向轉移。視線與目標接觸的一剎那,他目瞪口呆地發現——疾速沖來的竟然是四輛火力兇猛的輪式裝甲車。其中一輛朝著自己所在的方向直接沖了過來。狂暴的引擎給這輛可怕的裝甲巨獸提供了充足的動力,粗大且堅固的輪胎毫不留情地從擋在前面的流民身上碾過。哭喊、哀求、慘叫沒有任何作用,它們分朝不同路線迅速穿過龐大的流民營地,從荒野邊緣開始來回逡巡,以往來環繞的方式,用機槍和子彈逼迫人群朝隱月城方向逃竄、壓縮,一點一點蠶食著流民的運動空間。
“……太可怕了……我,我,我該怎么辦?該怎么辦?”
老唐納修的臉色紙一樣蒼白,胃部在洶涌翻騰著,仿佛要把里面所有的東西都傾倒出來。他并非沒有看過死人,卻從未見過如此血腥、殘忍的屠殺場景。他忽然發現,那些所謂的計劃和謀略簡直滑稽得可笑。隱月城的軍事力量龐大得足以殺光這里所有流民,自己卻竊竊暗喜以為對方被龐大的流民數量所震撼……太傻了,我實在太傻了。
在強大的武力面前,數量、勇氣、智慧、經驗,什么都沒有用,一切都只是虛幻,只有武力才能對付武力。即便是十萬只綿羊組成的軍隊,也無法抵擋一頭兇猛的狂獅。
咆哮的裝甲戰車仿佛一頭狂野的暴龍,它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從煙塵中躍出,嘶吼著朝已經倒塌的帳篷方向直沖過來。伴隨著濃密得足以遮擋天日的塵土和金屬摩擦的刺耳嘯叫,龐大的車身在距離帳篷五十多米遠的地方驟然往前一傾,在剎車卡住輪胎和地面傾碾而過的尸體共同阻礙下,穩穩地停在老唐納修面前。
黑洞洞的重機槍口正指著老唐納修的腦袋,一個身穿灰白色緊身戰斗服的亞裔青年男子從車廂里跳下,邁著不疾不徐的步伐,慢慢走了過來。
他身材高大,雖然不是十分健壯,但是被高彈衣料裹附的的肌肉線條,顯示出近乎完美的力量和柔韌。符合黃金分割比例的身材,勾勒出流暢的軀體輪廓。黑色的短發以狂逆的姿勢倒向梳朝頭頂,在勁風中張揚地豎立著。
他很英俊,那張漂亮到極致的臉,即便是女人看了也會覺得嫉妒。盡管眉宇間一直帶著溫和如水的微笑,可是老唐納修明白,那并不代表著善意,而是死亡天使嘴角露出的嘲諷。
老唐納修只覺得手足冰涼,他認識這個人——芒福德族群抵達隱月城的第一天,他就接受城市管理者的邀請,參加過關于族群加入城市的會議。這個人曾經在雙方商討結束后舉行的宴會上露過面。他的名字……似乎是叫林翔。
他才是隱月城的實際掌控者。
“年長應該是智慧的象征。但是你的所作所為,真的非常愚蠢——”林翔的微笑當中,明顯帶有一絲憐憫。
老唐納修右手緊緊按住心口。他唇色灰白,五指的關節全是因為過于用力而產生的青色。而他的身體更是顫抖著,隨時都有可能倒下。左手纂緊貼在身上的白色罩刨,仿佛那是自己最后的依靠。
“……求,求你……不要……請,饒恕,饒恕我。我,我愿意接受你的任何條件——”混亂的思維導致語無倫次,被恐懼所支配的大腦,終于拼盡力氣說出一句稍算流暢的企求。
林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你那種奇怪的信心究竟從何而來。你不應該挑戰我,確切地說——不應該挑戰這座城市。”
說著,他拉開腰間的皮套,摸出裝滿子彈的m500,把粗大的槍口對準旁邊一處被帳篷覆蓋著仍在動彈的地方,重重連扣數下。很快,拱起的氈布徹底恢復平靜。透過被撕裂的布幔破口,可以看到一股慢慢流淌出來的鮮紅血水。
那是一個被壓在帳篷底下,還沒有完全斷氣的流民首領。
所有的權利、野心和夢想,隨著刺耳狂暴的槍聲一起粉碎。
老唐納修帶著絕望的表情,看著正朝轉輪里補充子彈的林翔。他終于發現——流民的威脅對于城市的統治者,根本沒有任何作用。沉默并不意味著軟弱,暫時的平靜也不是想象中的無能為力。只有狂放爆發的那一刻,才會真正顯示出所有蘊藏的實力。
我明白的實在太晚了。
“不,不要殺我。我愿意放棄所有的一切。人口、流民、芒福德族群所有的東西都是你的。求,求你,給我一個機會。我,我不想死——”在可怕的死亡陰影籠罩下,老唐納修的意志徹底崩潰。他雙膝一軟,重重跪到在地上,聲嘶力竭地連聲哀嚎。
林翔合上填滿子彈的轉輪,慢慢走上前來,把散發著熾熱和硝煙氣息的槍口,指向老唐納修那顆枯瘦蒼白的頭顱,笑了笑:“你死了,所有的一切,同樣也是我的。”
“砰——”
粗暴的槍聲,淹沒了最后的絕望慘叫。
……
血腥而機械的殺戮,徹底摧毀了流民們內心深處最后一絲期盼。在裝甲卡車的掩護下,士兵們把龐大的流民群壓制在一塊狹窄的區域。站在車頂的狙擊手準確觀察著其中的異動,子彈不時在人群間爆起一朵朵燦爛的血花。每一個企圖離開或者誘導、威脅流民進行反擊的人,都會遭到當場格殺。幾輛安裝有高音喇叭的卡車在包圍圈邊緣來回奔馳,一遍遍重復播放著勸降書和隱月城對他們開具的條件。勸說內容其實就是食物和水,這也是對流民最具誘惑力的東西。
當第一個投降者出現的時候,已經意味著混亂的結束。
所有流民都必須接受衛生檢疫和身份甄別。這場大清洗不僅僅只是針對城外的聚集人群,那些已經進入城市的流民首領,同樣也在行動中遭到圍捕和滅殺。正如布蘭琪所說的那樣:“這是一個殘忍、冷酷的計劃。但是我們別無選擇。隱月城需要更多的人口才能得到更好的發展,那些擁有強烈權力欲望的人是寄生在城內的毒瘤,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割掉它們。”
……
距離隱月城還有好幾公里的一座山丘上,王大廈站在巨大高聳的巖石頂端,瞇縫著左眼,從手工粗劣的單筒望遠鏡里,仔細觀察著面前這座已經初具規模的城市。過了很久,才緩緩放下鏡筒,帶著臉上復雜的表情,慢慢曲膝坐下,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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