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格慢步踱到氈毯旁邊坐了下來,仰靠在一堆柔軟厚實的被褥上。微閉雙眼,用手指輕輕揉捏著兩只眼睛中間的鼻梁延伸部分:“必須讓最有能力的人去做這件事。他雖然是個傻子,卻比你們任何人都厲害。”
布茲臉上掠過一陣怪異的青色,他不無譏諷地搖了搖頭,陰森森地說道:“傻子?嘿嘿嘿嘿!尊敬的父親大人,您真是這么認為的嗎?”
博格睜開眼睛怔了一怔,有些不明白自己的兒子為什么會突然說這種話。皺了皺眉,臉上掠過了一絲陰霾:“什么意思?”
布茲低頭翻弄著身上凌亂的衣服,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皺巴巴的香煙,從中抽出一只點燃,連續用力深吸了幾口,噴吐著濃密的煙霧,陰笑著說:“你似乎忘記了一件事——王大廈的兒子和女兒……嘿嘿嘿嘿!他們的味道,都很不錯。”
博格當然明白自己兒子指的是什么。
輻射的刺激和無時無刻都存在的死亡威脅,使荒野上的人們生長發育速度變得很快。女孩八歲開始發育,十一歲生育只是身體變異的一個縮影。按照舊時代的生物學觀點,胚胎在母體當中存留時間越長,吸收的營養和抵抗能力也就越強。與舊時代正常的十個月懷孕時間不同,廢土世界的孕期大多只有六個月,有些甚至五個月或者四個月就能直接生產。由此導致的結果,是嬰兒一生下來的就帶著變異組織的幾率也直線上升。嬰兒的存活率也倒退到了舊時代中世紀的水準。不過,依靠強大的生育能力和頻繁的多胎機率,即便是在疾病和高死亡率的威脅下,廢土世界上的人類種群,仍然在穩定有序的逐漸增長。
每一個流民群體當中,都有許多常見的普遍現象。饑餓、酗酒、亂交、毒品……死嬰,就是其中只一。
在野外自然條件下能夠存活的嬰兒并不多。絕大多數幼體在產下不久,或者短暫的幾個月后,通常都會因為各種不同類型的疾病致死。因此,每當營地里有某個女人需要生產的時候,篝火上也會架起平時用來熬煮面糊粥的大鐵鍋,煮起滿滿一鍋沸騰的開水。
產后女人和嬰兒都需要熱水,這是從舊時代延續下來的慣例。但是在這個充滿輻射的世界,燒水還意味著另外一件事——如果從母體當中誕下的嬰兒有先天缺陷或者直接死亡,那么也就意味著,整個營地里所有的人,今天晚上可以有新鮮的肉湯喝。
荒野上能吃的東西不多。為了生存,人們對于食物的標準一再降低。當人性和道德蕩然無存的時候,文明時代被認為是犯罪的食尸行為,也就很自然的變成對抗饑餓的必需手段。
不僅僅是嬰兒,自然死亡的老人,以及病痛致死的亡者,都會被流民當作食物加以處理。大塊的尸肉會被割下用鹽腌漬曬干,以便能夠長期保存。骨頭和碎肉會成為人們近期的湯料。當然,正常情況下,流民們不會主動殺人取肉。他們獲取肉食的來源,只是尸體。
這絕非故意的殘忍,而是殘酷環境逼迫下的無奈行為。為了不被活活餓死,在吃無可吃的現實面前,人們只能把饑餓的目光投向已經死亡的同伴。
同類相食,會導致基因產生不可預知的變異。這是舊時代絕大部分生物學家認定的結果。誰也不知道長時間食用人肉究竟會產生什么樣的變化,可是生活在廢土世界的餓者卻顧不上那么許多。暴民,是人類產生變異的最顯著例子。他們非常強壯,肌肉比普通人要發達結實得多,感知能力和力量異常強大,甚至擁有狼一樣強勁的咬肌和鋒利的牙齒。他們的體內生長著各種奇形怪狀的共生組織,這使得他們能夠適應絕大部分惡劣環境。單就生存能力而,暴民的確要比純血的人類更有競爭力。
這種奇怪的變異,也許是長時間食用尸肉導致的結果。荒野上死去的人,除了自然或者某種意外而死亡,有相當大的一部分是因為疾病。受輻射影響產生變異的不僅僅是人類,病毒和細菌同樣也在發生變化。它們比舊時代的祖先更強,更能適應新的環境,由此引發的疾病也比以往更加可怕。在無法得到有效治療和藥物控制的情況下,患病的流民只能等死,繼而成為被同伴熬煮在鍋里的肉。
營地里每一個人都會分享這種食物。高溫消毒的方法是否適用于所有病菌,誰也沒有做過透徹、詳盡的實驗。就這樣,病死者的肉很快進入到更多的活人腸胃,在提供營養物質的同時,也使細菌有了新的寄生宿主。它們不一定會成為新的疾病來源,但是這些肉眼無法看到的小東西,肯定會把宿主體內的細胞和某些器官改變成自己最喜歡的方式。就像人類總會用各種家具把自己的房間裝飾得漂漂亮亮一樣,這種讓自己住的更加舒適的做法,在病菌看來的確無可厚非。但是由此引發的結果,是人類體內逐漸生長出新的,與舊時代人類截然不同的變異組織和器官。
這決非危聳聽。如果讓一名舊時代的外科醫生穿越時空限制,在一名新生代人類身上進行最全面、詳細的解剖,他會震驚地發現——自己解剖的人類心肌異常強大,淋巴結散布的區域會更加集中,體內的網狀腺體也會衍生出許多完全陌生的東西。甚至就連骨胳與神經系統的分布與構造,也變得越來越適應奔跑。
變異并非個體現象。由于食物來源和生活習慣的問題,荒野上的流民變異機率要比定居點內的平民高得多。病變組織也會隨著女性受孕和生產,出現在新生嬰兒體內。長時間的病體改變和多代遺傳的自我完善,加之人體自身免疫系統的進化,使得在嬰兒體內出現的變異組織并非完全有害。如果拋棄那些可能導致未來病變的非良性因素,它們其實就是人體吸收和抵抗輻射的主要器官。也正是因為有了這些隱藏于體內,或者直接生長在身體表面的瘤狀物質,荒野上的流民才能在強烈的輻射環境下生存。
在許多流民當中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食用新鮮的死嬰,能夠使食用者擁有對抗疾病的特殊能力。沒有確切的證據表明這一說法的實際來源,也沒人指責這種說法根本就是荒謬。因為的確有很多人在食用嬰尸之后,出現了疾病痊愈的現象。
人總要想辦法生存。無論生存方式是否殘忍,活下去,是存在于每一個人潛意識深處的本能。
利用死嬰獲得抗體,這是新生代人類在缺乏藥物治療的現實面前,對抗死亡的無奈之舉。然而,與人類歷史上記載的各種邪惡來源一樣,這種本意原本為保存絕大多數人能夠存活的方法,卻逐漸演變成為流民首腦和統治上層的殘忍特權。以萊徹爾營地為例,博格和他的兒子就很喜歡蒸食嬰兒。這已經不再是為了治療疾病的需要,而是單純為了滿足他的個人貪婪和對食物的特殊欲望。畢竟,比起骯臟的死人尸體,還有從荒野生物身上割下的變異肉塊,新生嬰兒肉質更嫩,滋味兒更鮮,營養也更加豐富。
王大廈是一個非常古怪的人。他從不在意其他人對自己妻子的調戲和身體侵犯。他很少笑,也從不發怒,似乎天生就缺少這兩種人類必須的情緒神經。那個叫做庫黛子的女人,和營地里很多男人有染,談不上是是更主動一些,但是無論耳聞或者目睹,王大廈從不發表任何意見。仿佛,那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久而久之,萊徹爾營地的流民們很少叫起王大廈的真名。取而代之的,是諸如“王大傻”、“王傻比”、“王綠帽”之類的侮辱性名詞。在營地里居住四年,庫黛子懷孕六次,連同多胎的數字計算在內,總共生產了十二名嬰兒。除了兩個死嬰被全營人分食,另外十個,都被博格弄走,加上各種調料,裝進鍋里蒸熟。
“柿子撿軟的捏,人挑慫的欺負。”這是從舊時代延續至今的不變恒理。在博格看來,把一個智力有問題的傻子老婆當作食物來源,遠遠要比使用強力要求其他流民主動獻食安全得多。事實也的確如同他所預料的那樣——王大廈從未對此有所怨。他甚至總是面帶微笑地說:“想吃,就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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