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羅少恒夢到了當年自己對沈幕城表白的那天,大概是因為白天跟沈幕城表白過的原因,他夢到了十八歲的自己在畫室里偷親了沈幕城的場景。
羅少恒說不清自己是什么時候對沈幕城動心的,大概是在他背著喝醉的自己從街頭走回家的時候,大概是他為了自己特地去學做菜的時候,又或許是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露出笑容,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頭頂的時候。
日夜相處的過程中,陌生的情愫在心底一點點滋生,一開始他并未察覺,只以為是自己對美好事物的喜歡和追求罷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他筆下的線條已經慢慢變得不一樣,呈現出來的成品也隨之變得不同,整個畫室幾乎掛滿了同一個人的畫象。
他的筆愛上了畫中的人,而他也對現實中的沈幕城動了心。
看著因為累極靠在椅子上睡著的沈幕城,他輕手輕腳走過去,靜靜地打量他的睡顏。
沈幕城高大的身體縮在木椅里,雙腿一彎一直,隨意搭放在地上,深色的牛仔褲將他的長腿包裹得十分修長,羅少恒知道隱藏在布料下的線條有多美,每一處都像是精心雕刻的一般。
沈幕城身上的每一處線條都是他最熟悉的,他畫過無數遍這個人,幾乎到了閉著眼就能描繪出來的地步。
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作用,他竟然覺得眼前這個下巴冒著淡淡的青渣,連睡覺都皺眉冷著臉的人,比他畫過的所有人都要好看。
好看到光是看著他就感覺心臟要跳出來的地步,好看到忍不住想要摸摸他,親吻他,用手指代替畫筆一點點描繪他身上的線條,從頭到腳,一處也不放過。
內心的欲*望戰勝了理智,羅少恒順從心意,慢慢俯下身,極輕地在沈幕城頰骨的位置落下一個淺淡的吻,在上面停留了幾秒才依依不舍地離開,然后回到座位上繼續未完成的畫。
在他離開后十幾分鐘,沈幕城才醒來,見他依舊坐在畫架前,從椅子上起身說:“我出去做飯,想吃什么?”
“都可以啊。”羅少恒頭也不抬地說,手中的畫筆不停。
兩人的伙食一直是沈幕城準備的,沈幕對他的喜歡也很清楚,當下便出去準備,在經過畫架時羅少恒出聲叫住了他:“等一下。”
“嗯?”沈幕城回頭看他。
“你還沒有給我答案。”羅少恒說著落下最后一筆,抬頭看向他。
“什么?”沈幕城不解。
羅少恒用畫筆的筆端點了點自己臉頰的位置,笑著看他:“懂了嗎?”
沈幕城見他點破,沉默了幾秒:“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你醒著是嗎?”羅少恒放下筆走到他的面前,直視著他說,“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歡你,沈幕城,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小小的畫室里到處都是畫紙、顏料、畫筆、石膏像,幾個高矮不一的畫架隨意地放著,地面凌亂地散著一地廢棄的紙張,這個場面說實話一點兒也不浪漫,但對羅少恒來說卻比任何地方都要來得真實美好。
尤其是當眼前的人走近自己,主動用他溫暖干燥的手握住自己的手,低頭親吻自己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受到了愛神的眷顧,聽到了內心有鈴當歡快的響聲。
——我是如此幸福,我喜歡的人,剛好也喜歡我。
然而即便只是夢境,也不全部是單純美好的,所有的事情總有正反面。
再次從夢境驚醒,寒冷的大冬天里他整個人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額間、脖子處都是汗水,睡衣粘膩地貼在背上,令他十分不舒服。
伸手將一旁的手機摸過來,上面的時間顯示凌晨四點半,從他睡著到被驚醒也不過才一個多小時。
短短一個小時的時間,夢境像是快放一般,把他和沈幕城的過往又再次播放了一遍,包括沈幕城出事后,他在醫院看到的畫面。
“……不。”羅少恒低聲告訴自己,“都是夢,他還活著,還活著。”
只是無論說多少次這句話,都無法將他內心的恐慌壓下去,那些年的陰影太深刻了,當年那一具燒得面無全非的尸體讓他整個人都崩潰了,以至于這么多年以來他始終無法走出來,固執地把自己封閉在沈幕城出事的那一年。
無論自己在外人面前多么堅強,背后也無法欺騙自己,沒有這個人,他再怎么強顏歡笑,也過不好。
沒有一絲猶豫,他掀開被子下了床,隨手拿起一旁的大衣披上后就出了門。
沈幕城的房間在他的斜對面,此時走廊靜悄悄的,他走到沈幕城的房間門口站定,伸手覆在門板上,慢慢地,心里那些胡亂沖撞的心魔才稍微平息了一點。
這才是真實的,他還沒死,就在這里面。
沒有尸體,沒有停尸房,沒有墓園,沒有黑白照。
他真實地活著,就在眼前。
羅少恒在心里默默告訴自己,將額頭抵在門板上,緩緩閉上眼睛。
如果沈幕城依舊是當年的沈幕城,羅少恒會毫不猶豫地敲開房門,用自己最大的力氣去擁抱他,但是他不能,現在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還沒有弄清楚,從沈幕城的表現來看他明顯對自己是有所懷疑的,再繼續貿然行事只會加深他的防備罷了。
再等等吧,都已經等了這么多年了不是嗎?
當晚,羅少恒在門前一直站了整整兩個小時,直到天微微亮起,他才動了動僵硬的身體,返回了自己的房間。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