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亮起的一瞬間,宿訣的腦海里閃過了無數畫面,以及他被封印和扭曲的記憶碎片……
不夜天城的貧民窟永遠彌漫著腐爛與血腥的氣味。
六歲的宿訣蜷縮在一間搖搖欲墜的木板棚里,透過縫隙看著外面飄落的灰雪。
他的左眼是深褐色,像極了人類母親,右眼卻是暗金色,昭示著他那從未謀面的魔族父親的血統。
“半魔雜種!滾出來!“外面傳來粗魯的喊聲,緊接著棚屋的門板被狠狠踹了一腳。
宿訣一動不動,甚至連呼吸都放輕了,這樣的騷擾幾乎每天都會發生,他已經學會了如何隱藏自己,就像母親臨終前教他的那樣。
“好像不在?”另一個聲音說道。
“呸!晦氣!下次見到非挖了他那只魔眼不可!“
腳步聲漸漸遠去。
宿訣又等了一刻鐘,才小心翼翼地從后墻的破洞鉆出去,寒冬臘月,他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薄的麻衣,腳上的草鞋早已破爛不堪,露出凍得發紫的腳趾。
母親去世已經三個月了。
那個溫柔的人類女子,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將一枚青色玉佩掛在他脖子上,就永遠閉上了眼睛。
宿訣摸了摸胸前的玉佩,這是他唯一的財產,也是他活到現在的依仗。
每當月圓之夜體內魔血躁動時,玉佩就會散發出清涼氣息,幫他度過那生不如死的痛苦。
穿過幾條污水橫流的小巷,宿訣來到貧民窟邊緣的一處廢墟。
這里曾是一座小神廟,如今只剩斷壁殘垣,卻成了他的“秘密基地”。
墻縫里藏著他這些天撿來的破爛,半塊發霉的面餅、一個缺口的陶碗、幾根勉強能當柴燒的木棍。
宿訣就這樣長大,逐漸長成了冷靜理智的小少年,日復一日地在貧民窟里過著這樣的生活,仿佛看不到盡頭的黑暗。
直到十五歲那天,他遇到了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穿著明顯過大的舊袍子,瘦小的身體縮成一團,卻明顯被養得很好,像只受驚的小動物。
宿訣愣住了。
他從未見過這么干凈的眼睛,即使藏著恐懼,依然清澈得像不夜天城永遠看不到的星空。
“喂,小乞丐”
宿訣警惕地環顧四周,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小姑娘的面前,把油紙包著的糖糕分給了她,還把她帶回了家。
小姑娘很乖,睜大眼睛看著自己,確切地說,是看著他那雙異色的眼睛。
“哥哥,你的眼睛。”小姑娘的聲音軟軟糯糯:“好漂亮呀。”
宿訣渾身一震。
漂亮?從來沒人用這個詞形容過他的眼睛,那些人只會罵他“雜種”、“怪物”。
“你叫什么名字?”宿訣生硬地轉移話題。
“烏竹眠。”小姑娘乖乖回答,“師父叫我眠眠。”
“你師父呢?”
烏竹眠的小臉一下子垮了下來:“我走丟了……師父讓我等他……”
宿訣心里一沉,在魔界,“走丟”通常意味著最壞的結果。
他看了看烏竹眠微微腫起的腳踝,從墻角摸出一個小罐子,里面是他自制的草藥膏,平時用來處理自己的傷口。
“會疼。”他簡短地警告,然后動作麻利地給她涂藥。
烏竹眠疼得直抽氣,但硬是沒哭出聲,宿訣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這丫頭比他想象的堅強。
“哥哥,你為什么幫我呀?”烏竹眠突然問道。
宿訣手上動作一頓。
是啊,為什么?他自己都活得艱難,為什么要撿個拖油瓶回來?
“……順手而已。”他最終干巴巴地回答。
涂完藥,宿訣翻出一塊相對干凈的布條給她包扎,然后從墻縫里掏出半塊面餅,掰了一大半給她:“吃吧。”
烏竹眠接過面餅,小口小口地啃著,眼睛卻一直盯著宿訣看,宿訣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轉身去整理他那少得可憐的家當。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身后傳來軟軟的問話。
宿訣背對著她,沉默了很久才回答:“……阿訣,訣別的訣。”
*
宿訣沒想到自己會收留烏竹眠這么久。
某天半夜里,烏竹眠發起了高燒,小臉通紅,嘴里不停說著胡話,宿訣用冷水浸濕破布給她敷額頭,把自己唯一的一件厚衣服蓋在她身上。
天亮時分,烏竹眠的燒退了,卻虛弱得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阿訣哥哥……”她虛弱地喚道,小手緊緊抓著宿訣的衣角,好像怕他消失一樣。
宿訣嘆了口氣,認命地出門去找吃的和水。
就這樣,一天變成了兩天,兩天變成了一周……轉眼間,烏竹眠已經在宿訣的破棚屋里住了小半個月。
“阿訣哥哥你看!”烏竹眠興奮地舉著一根木棍,上面穿著兩條小魚:“我抓到魚了!”
宿訣從修補屋頂的活計中抬頭,看到小丫頭渾身濕透地站在旁邊,臉上卻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自從腳傷好了以后,烏竹眠就跟著他學習在貧民窟生存的技巧。
如何辨別能吃的野菜,哪里可以抓到魚,怎樣避開巡邏隊和地痞流氓……
“笨蛋,掉河里怎么辦?”宿訣跳下來,粗魯地用袖子擦她臉上的水,卻掩不住眼中的關切。
烏竹眠乖乖任由他擦臉,臉被擦紅了也不躲:“才不會呢!阿訣哥哥教我的我都記住啦!”
宿訣看她臉紅了有些心疼,放平動作,接過魚,熟練地處理起來。
這一個月來,他的小破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墻角多了一束野花,干草鋪上鋪了塊相對干凈的布,甚至還有一個小瓦罐專門用來燒水。
烏竹眠蹲在旁邊看他處理魚,突然說:“阿訣哥哥的眼睛今天特別亮。”
宿訣手上一頓。
確實,今天是他每月最痛苦的魔血躁動期過去后的第一天,眼睛的顏色會比平時更明顯。
“你不怕嗎?”宿訣忍不住問,“我的眼睛……和別人不一樣。”
烏竹眠歪著頭,一臉不解:“為什么要怕?阿訣哥哥的眼睛像寶石一樣漂亮啊!左邊是琥珀,右邊是金子!”
宿訣的心臟猛地抽了一下,他低下頭繼續處理魚,不讓烏竹眠看到自己發紅的眼眶。
晚上,兩人分食了烤魚,烏竹眠把自己那份的一大半都推給了宿訣:“阿訣哥哥多吃點,你最近都瘦了。”
宿訣想反駁,卻發現自己確實比一個月前更瘦了,多了一張嘴吃飯,他不得不把自己的那份省下來。
但他從未后悔撿回這個小拖油瓶。
夜深時,烏竹眠在獸皮上睡得香甜,小手還緊緊抓著宿訣的衣角,
宿訣輕輕撥開她額前的碎發,看著她睡紅的臉發呆,他知道,這丫頭肯定不普通,遲早會有人來找她。
到時候……
宿訣不敢想下去,他只知道,這一個月是他母親去世后,過得最像“活著”的日子。
*
那天來得比宿訣預想的還要快。
木屋的門被猝不及防推開,宿槐序高大修長的身影站在門外,一頭白發未束,似終年不化的霜雪傾瀉而下,垂落至腰際,清冷而醒目。
腰間懸劍,氣質出塵,與骯臟的貧民窟格格不入。
宿訣條件反射地擋在烏竹眠身前,暗紅魔紋瞬間爬滿右臂:“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