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一拱手,指著前方道:“斥候探得前面有一片林子,晚上繞不過去,只能就地扎營了。”
梁九功皺了下眉,將軍連忙掏出一個荷包悄悄遞給梁九功,小聲道:“望公公在萬歲面前美幾句。咱們行路順利,趕路趕得急了些,本來這林子應該是明天白天碰上的,到那時就無妨了。”
梁九功點點頭,這就說得通了。皇上這一路在什么地方停靠都是事先叫人查探過的,怎么也不可能叫圣駕在天黑后還能碰上一片繞不過去的林子。
他道:“將軍還請慎重些,叫人去那林子里探探。”
將軍也不覺得叫一個太監指揮有什么不妥,道:“正是,我已經叫了兩隊人去了,從兩邊合圍把這林子給過一遍。奴才等絕不敢置圣上安危于不顧。”
得了消息,梁九功回鑾駕內稟告。
康熙點點頭,梁九功道:“萬歲在車里也悶了一天了,要不要下去散一散?”
康熙嗯了一聲,梁九功就趕緊叫人扎帳篷。
很快,護軍的帳篷扎在外圍,中央一座大帳扎起來,里面燈火通明,太監們魚貫而入,忙忙碌碌的。
御帳旁的一座小帳篷里,康熙正在梁九功的摻扶下從屏風后出來。坐到榻上后,梁九功道:“萬歲,要不要叫人來給您捏捏?”坐了一天的車,皇上的腿也僵了。
康熙靠在迎枕上長舒一口氣,道:“叫進來吧。”
梁九功出去喚人。等皇上捏過之后,再擺上膳來。用罷,皇上就休息了。
小帳篷里的燈熄了,旁邊的御帳里還是一片明亮。
梁九功不敢睡熟,合衣靠在榻腳,頭一點一點的。他正對著帳篷口的方向,如果有人從那里進來,他馬上就能看到。
他一直提著心,時不時的就掃一眼帳篷口。帳篷里是暗的,外頭有篝火,有光亮,只要一掀簾子,光就會透進來。
他掃著掃著,突然覺得眼睛被刺痛了下,眼淚瞬間冒出來。
梁九功怔了怔,喉嚨里一瞬間像堵住了硬塊,好不容易把硬塊咽下去找到舌頭,他聲嘶力竭的喊道:“有、有刺客!!!!”
話音未落,他眼角掃到榻上的皇上已經驚坐起身,他合身上前一撲,正滾到地毯邊緣。
康熙睡得本來就不安穩,被梁九功一聲高喝嚇醒過來,眼前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他悵惶下榻,腳被床上的掉下來的被子絆到,他喊:“護駕!!”一邊慌忙回身在枕頭邊摸他的刀。
“何人膽敢冒犯圣駕!!”一個鐵甲侍衛舉著刀沖進來,刀光森寒。康熙從旁撲上來,一刀扎在他的心口。梁九功驚呼一聲,心知皇上又認錯人了。
那侍衛撲倒在地,捂住心口抽了幾下就斷氣了。
康熙劇喘不休,刀還扎在那侍衛的心口,大概是扎得深了,他使了幾次都拔不出來。
“梁九功,過來!”他道。
梁九功膝行著爬過去,生怕皇上一個不認識把他也給砍了,爬到皇上跟前就拼命磕頭,“萬歲……萬歲爺,是小九,是小九在這里……”他哆嗦著手抓著皇上的腿說。
九功是皇上替他取得名字。皇上當不會認錯,不會認錯他。
康熙努力站直身,伸手道:“扶著朕。隨朕出去看。”
梁九功此時也覺出不對來,他喊了有刺客,皇上喊了護駕,怎么半天只進來這一個人?
康熙問他:“剛才,你看到什么?”
梁九功當時睡得迷迷糊糊的,只記得有一道刺眼的光,想了想道:“奴才看到有人掀開了帳篷,不知是想悄悄進來,還是想偷窺……”
康熙運足氣,慢慢一步步走出去。
梁九功也是一路哆嗦著。
帳篷外早跪了一地的人。康熙只能看到下頭跪著人,卻連誰是誰都認不清。
他示意梁九功開口。
梁九功道:“剛才發生了什么事?”
下跪的一群人面面相覷,個個都不知道由誰先開口。梁九功點了一個,就是剛才來報說前頭有林子要扎營的。
那將軍叩頭道:“奴才等聽到帳中呼喊有刺客,這才匆匆趕來。”
梁九功忙道:“可曾見到有人從帳篷附近逃走?”
“不曾。”將軍偷偷看了眼皇上,道:“奴才等到此,不敢妄動,就把附近出入的人都給綁了,請皇上示下。”
康熙心知這下是問不出來了,就算真有那么個人,不是逃了,就是已經被人滅口了。
他道:“不必審,都砍了。”說罷他就轉身回帳篷了。
下面跪著的人都愣了,那將軍見梁九功也要走,忙喊道:“公公且留步,公公,不知……”
梁九功不想多說,何況皇上都說要砍了,他道:“將軍還是省些口水吧,那帳篷里有個刺客已經被擊斃,趕緊收拾了。”
他甩袖走了,余下跪著的人才慢慢起來。一個上前問這將軍:“刺客?”
將軍搖搖頭,先把腰刀等兇器都解下交給副將,再站在帳篷門口求見。得梁九功發話后才進去,一進去就看到皇上的御榻前趴著一個人。
他心中一抖,不敢耽擱,上前拖著他的腳把人拖出來。叫人抬到遠處,看臉認出是營中一個侍衛。
有人說:“剛才喊有刺客,他就先帶刀沖進去了。”
只是……一群人看他胸口插的刀,刀把上還系著明黃的流蘇。
將軍木然道:“他既是刺客,又已被格殺,那就不需再多說了。”還有人要說話,被身旁人狠狠一扯也閉上了嘴。
將軍上前一腳踩住尸體,一個用力把刀給拔了出來,血噴出來灑了一地。
將軍把刀交給旁人,交待要擦拭干凈再拿回來。看著這具尸體,他沉吟片刻,嘆道:“收拾起來帶上,回頭還給他家里人吧。”
自有人把這尸體拖走,收拾干凈。
只是營中的氣氛卻陡然古怪起來。第二天拔營后,皇上發話,行軍速度又快了幾分。
幾位隨軍的將軍商量了下,盡量不要再停下來了,就算要扎營,也不能選在林邊或小溪處。
必要時,哪怕繞點遠路也再所不惜。
第四天,正午時扎營。前后無林無山,一片荒野。
有幾隊士兵被派去找水,找到后再派人去取水。幸好水源在何處他們早叫人探過了,找到后叫人在水源旁守著,派人回去報信。
不多時,幾輛水車就駛過來了,車上擺滿用粗麻繩固定在一起的大水罐。
士兵們把清水一桶桶灌滿水罐,一車車往回送。直到下午天近黃昏,才有人過來說水夠了。守水源的人才離開。
前幾輛水車回到扎營處,煮沸后用來給營中士兵做飯。灶頭伙夫們先在煮沸的水中加了一皮袋的醋,士兵們聞到伙房里傳出來的醋酸味就笑道:“快該吃飯了啊!”
干肉、菜、面等加進去做成一鍋糊涂湯,士兵們開始一隊隊去伙房盛飯。有手上功夫好的早將打來的野物去水源處洗凈剝皮,帶回來串起烤熟,也是一道好菜。
營地里香味四散,熱鬧非凡。
等他們用過飯,水車也全都回來了,此時再拔營上路。
但是一夜過去,營中不少士兵都拉肚子拉得腿腳無力,走都走不動。
不得不再次扎營。將軍一面叫隊伍停下來,一邊策馬到鑾駕前對皇上解釋一二。他剛到那里,梁公公已經在等著他了。
不等他下馬,梁公公就迎上來,焦急問道:“怎么又停下來了?”
將軍也是急得滿頭冒汗,連連拱手道:“不是奴才不當心侍候,實在是……”
他下馬拉著梁公公到一旁,把士兵們可能中了招的事說了。
梁九功一怔,他是隨著皇上吃喝的。皇上用水還是自承德帶出來的泉水,這么說竟是剛好逃過一劫?
將軍小聲道:“大概是昨天的水源叫人給污了,不知是天意還是有人作崇,求公公在皇上面前美幾句。”
梁九功自知擔不起這件事,搖頭道:“將軍還是自己去向萬歲說吧,咱家可沒這么大的臉面。”
他引著將軍到了鑾駕前,叫人掀起鑾駕的簾子,露出里面皇上的一角面容。
將軍跪下狠狠磕了幾個頭,把事情如實說了,道:“奴才已經叫人去水源處守著了,要是發現可疑之人,一定能抓住!”
康熙道:“嗯。病了的人就地留下,繼續出發。”
將軍一下子僵了,梁九功在旁邊輕輕踢了他一腳。將軍才回神,磕頭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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