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溫迪撥弄著琴弦,用他那帶著些許懷念與悵然的語調,講述著古老蒙德的故事,講述那被風墻遮蔽的天空,那壓抑的舊日城邦,以及那場最終顛覆了孤王統治的戰爭。
然而,無論故事的細節如何渲染,一個根本性的疑點,始終橫亙在白啟云的心頭。
當時的溫迪,還只是一只初具靈智、力量微弱的風之精靈。
即便他匯聚了人們向往自由的信仰,即便他得到了古恩希爾德的追隨,以常理度之,他也絕無可能正面戰勝那位統治蒙德不知多少歲月,力量深不可測的烈風魔神。
力量的鴻溝,絕非單純的信念與勇氣能夠跨越。
更關鍵的是,溫迪自己曾親口提及,在那決定蒙德命運的最后時刻,他“接受”了來自迭卡拉庇安的力量。
“接受”。
這個詞,意味深長。
它隱隱指向了一個被時光掩蓋了的真相。
一位強大的魔神,為何要在決戰的關鍵時刻,將自己的力量“給予”挑戰者?
除非……那根本就不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戰斗。
最大的可能性便是,當年的迭卡拉庇安,在最后的時刻,選擇了自我了結。
他并非被弱小的風精靈與反抗軍正面擊敗,而是主動放棄,甚至可能是……有意成全。
如果這個推測成立,那么,這位看似固執傲慢、將子民禁錮于風墻之內的孤王,或許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預見到了自己的終局。
他看到了風墻的局限,看到了子民眼中日益累積的麻木與壓抑,也看到了那微小的、卻頑強燃燒著的自由火種。
他或許在漫長的孤獨統治中,早已對自己的道路產生了懷疑,只是被自身的驕傲所束縛,無法自行轉變。
白啟云凝視著眼前陷入沉默的王者,心中了然。
那并非被戳穿謊的憤怒,也不是計劃被識破的驚慌,而是一種被觸及了內心深處連自己都不愿直面之事的……默認。
這位孤王,恐怕早已在內心的某個角落,為自己寫好了結局的劇本。
他只是……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或者說,一個能讓他確信“改變”已然不可避免且或許會更好的契機。
迭卡拉庇安長久的沉默,如同高塔本身投下的陰影,沉重無比。
就在這片仿佛連時間都凍結的寂靜中,白啟云再次開口,聲音平穩。
“如果你愿意,”他看著迭卡拉庇安,目光中滿是平靜,“我可以幫你,退出這場魔神戰爭。”
“……”
迭卡拉庇安霍然抬眸,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驚詫。
身為魔神,他深知魔神戰爭的鐵律,爭奪權柄,敗者要么隕落,要么力量被剝奪,幾乎不存在“體面退出”的可能。
而眼前之人,卻如此輕描淡寫地說出“幫你退出”?
“你……可知你在說什么?”
“實行的問題,由我來解決。”
白啟云打斷了他,語氣依舊篤定。
“你只需要考慮,是否愿意將這個位置,交給更適合引導蒙德子民未來的人。”
他的話語中透露出一種超越常理的自信。
迭卡拉庇安凝視著白啟云,試圖從那雙深邃的眼眸中找出虛妄或欺騙的痕跡,但最終只看到一片深不見底的坦然。
他心中的驚訝緩緩平復,取而代之的是仔細的思索。
“為什么?”他沉聲問道,問出了最核心的疑惑,“你為何要這么做?介入他方魔神的戰爭,承擔未知的風險,對你而,有何益處?”
他不相信有無緣無故的善意,尤其是在涉及魔神權柄這等核心利益的事情上。
面對這個問題,白啟云卻沒有直接給出答案。他反而輕輕向后靠了靠,姿態顯得更加放松,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個問題,或許不必急于一時回答。”
他話鋒一轉,提出了一個看似毫不相干的新提議。
“在做出決定之前,我們不如……先來打一個賭如何?”
“賭?”
迭卡拉庇安眉頭微蹙,對這個詞匯感到陌生而又意外。
身為魔神,從來沒有人敢跟他進行賭局。
“是的,一個賭約。”
白啟云肯定道,目光掃過下方,仿佛能穿透塔身,看到那座被他形容為“羊圈”的城邦。
“就賭一賭,你治下的子民,心中是否真的只剩下麻木與服從?賭一賭,那被壓抑的人性,是否還能綻放出你所不了解的光彩。”
他重新看向迭卡拉庇安,語氣帶著一種奇特的誘惑力:
“若我贏了,你便認真考慮我的提議。若我輸了……”
他攤了攤手,神態輕松:
“那就當今日我從未出現過,一切如常。對你而,并無任何損失,不是嗎?”
白啟云提出的賭約,像是一陣不可預測的風旋。
迭卡拉庇安端坐在王座上,目光再次垂落。
“并無任何損失……”他低聲重復著白啟云的話。
確實,無論賭約結果如何,他作為烈風之王的權柄和力量并不會因此立刻喪失。
或許,在他內心的最深處,也早已對這百年未變的格局感到了疲憊。
他也想看看,在這片被他以力量強行塑造成的“平穩”之下,是否真的還隱藏著別的可能性?
沉默在持續,塔頂的清冷輝光仿佛都隨著王者內心的權衡而微微波動。
終于,迭卡拉庇安抬起了頭。
他眼中的復雜情緒逐漸沉淀,恢復了往日的深邃與平靜。
“可以。”
他吐出了兩個字,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應允了某種重大事項的鄭重。
“本王,便與你賭這一局。”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