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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和男主同歸于盡后 > 第 68 章 第 68 章

                第 68 章 第 68 章

                夜幕沉沉,風消雨寂,連綿山脈中劍意結界無聲瓦解,如殘雪遇新陽般大片大片消融,塌陷。

                沼澤似的黏稠感一掃而空,眼前視線鋪展開,路承沢甩了甩衣袖,捏著玉扇的扇骨一根根合攏,啪的一聲敲打在掌心中,他看著收劍而立,站在樹下的溯侑,沉聲道:“三地盛會,我期待與你再打一場。”

                在這一點上,圣地傳人有圣地傳人的自尊和風骨,輸得起,卻不服輸,奮起直追,勤勉自身是必然。

                回應他的,是一片山雀撲棱翅膀掠過頭頂的聲響。

                路承沢聞不再說其他,他如落葉一般,轉身輕飄飄沉入溶溶的夜色中。

                良久,溯侑緩緩轉了下眼,筋骨勻稱的手掌松松握著劍柄,有極短暫的一刻,幾乎覺得自己沉入了暗潮涌動的海底。冰冷的海水如云霧般沒過他的四肢和頭頂,被捆縛的窒息感化作一個接一個的浪頭前赴后繼打過來。

                其實對“前世”之說,溯侑心中早有預料。

                薛妤為他解開玉青丹的那一日,曾頗為冷漠地說起松珩,說“和你一樣,我培養了他很久”,那句話之后,他聽了許多人的說辭,一遍又一遍將鄴都官員名列從頭看到尾。從前的,現在的,一個姓名都不曾漏過。

                可事實證明,在鄴都,松珩這個人是透明的。

                沒有任何他存在的跡象,薛妤身邊亦是如此。

                如此一來,再加上路承沢告知松珩人皇一脈身份時,那句別有深意的前世今生,有些東西,足以浮出水面。

                他始料未及,難以接受的,是路承沢后面說的那句話。

                有了別人。封了鄴都百眾山。

                薛妤身上有太重的擔子,她從來不能瀟灑肆意,隨心所欲地做很多事,她的目光更不會只停留在一人,或一事身上。

                情、愛注定只能在她心里占據一個小小的角落。

                可鄴都不一樣,那是她多年的堅守,亦是她從小到大嚴格要求自己,處處以身作則的信念,是她心中最柔軟,也最重要的一塊。

                溯侑一閉眼,甚至能想象,得知百眾山被封的消息時,她是怎樣的心情。

                她能接受培養千年的人背叛倒戈,也能接受枕邊之人另尋新歡,因此而產生的后果,苦頭,她通通可以不動聲色悶聲往下咽,可唯獨接受不了因她輕信他人而導致鄴都遭受無妄之災。

                她會將所有的一切攬到自己身上。

                那種自責,悔恨,晝夜難寐,能將一個人的理智拉扯到崩潰的沉淵中。

                所以在得知松珩從始至終明白自己的身份,卻隱瞞一切跟著她,別有用心算計她之后,那些對他的排斥,疏遠,冷漠,懷疑,全都說得通了。

                他的天賦,他的實力,不像一只夾縫中艱難生存下來的妖鬼。

                她懷疑他,理所應當,順理成章。

                想必此時此刻,在她的眼里,心里,他跟松珩沒有差別,一樣的圖謀不軌,心懷鬼胎。

                時隔百年,溯侑恍若再一次站在了半人高的雪地中,四周俱靜,他怔怔地看著前方亮起的燈,卻被一堵厚實的墻遠遠隔開,如臨冰窖,黯然失聲。

                只是這一次,即便他一夜枯站到晨光大綻,也生不出一星半點中途抽身,轉頭就走的想法。

                就在半個月前,一場月明星稀的夜色里,她垂著眼,幾根手指攏著他的衣襟往上提,姿態自然得近乎現出一種熟稔而放縱的親近,她說,給他公子之位。

                堆積如山的文書沒關系,兩頭忙碌的忙碌也無所謂,他不求名利,不求虛妄的繁華。

                他只知道,唯有站上那個位置,才能陪著她。

                一直陪著她。

                溯侑下顎凝成瘦削而利落的一筆,他臉色白得嚇人,像某種才燒出來的新釉,被沉甸甸的黑色一襯,顯得僵硬又脆弱,宛若某種一碰就碎,苦苦強撐的外殼。

                他定定地看著遠方,眼眶猝不及防接了天穹上幾顆雨珠,和著一點胭脂的色澤,慢慢于眼尾掃出一片霧蒙蒙的潮氣。

                他不問前塵,不計后果,什么都能退讓三分,唯獨離開她這件事。

                絕無可能。

                第二日天明,小南山經歷一場人潮的驟來驟去,又恢復了素日的寧靜。街頭小巷,深宅舊院中人影空蕩,就連昨天住滿了人的朝天酒樓,都只剩下為數不多的幾家。

                事情敲定,妖都和圣地的人都退得七七八八,窮奇,隋家這樣的大族,天不亮就去了別的地方,現在還留著的,只有九鳳,風商羽和薛妤身邊的幾個。

                溯侑到得早,攜著一身霜露站在小院中的杏花樹邊,瘦削的肩頭零星落了幾片花瓣,像是要站成一個無知無覺的冰雕人。

                朝華離他不遠,坐立難安地用左腳支撐著身體,沒過多久,又換成右腳,一張巴掌大的小巧臉上盛滿了亂糟糟的不安,她朝溯侑昂了昂下巴,低聲問:“女郎夜里有可有召你進去?”

                溯侑猛然動了動睫,摁著手指骨節搖了下頭。

                “待會少說點話。”朝華看看他,又看看愁離,提醒似地好心道:“每次女郎陷入這種狀態時,格外不喜和旁人說話。”

                三人中,就朝華跟在薛妤身邊的時間最長,知道的事也多,溯侑微微抬了下肩,偏頭問:“每次?”

                “也就兩三次。”朝華瞇著眼看天空中壓了一層的云,像是撥開了一層無形的簾子,又清晰地窺見了過去的某些畫面,“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肅王侯和老主君相繼過世的那段時間,女郎那時還是鄴都的二姑娘,得知噩耗的那天,主君抱著她,說從今以后,她要開始學許多東西,要扛起很重的責任。”

                “那時候,女郎也像現在一樣,什么人都不想見,什么話都不想說,不過只用了兩三日,便恢復了正常,將手頭上的事處理得十分出色。”m.biqikμ.nět

                朝華話音落下不久,薛妤和九鳳便一前一后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九鳳一如既往的招搖,發髻上堆滿了金燦燦的發簪發釵,流蘇穗盈盈落下來,隨著動作前后晃蕩地搖著,經過幾日的溫養,原本病懨懨的神色又飽滿起來,一顰一笑,明晃晃的惹眼。

                相比之下,薛妤只能用素凈來形容。她一頭絲緞似的烏發全散下來,因為未施粉黛,一雙杏眼中含煙,唇珠不點而紅,不濃不淡,恰到好處的一筆,站在九鳳身側,氣質如清月般不可高攀。

                九鳳晃著滿頭珠翠,宛若皇宮大院內的貴人娘子,她走到溯侑眼前,眼波一掃,道:“你們的女郎,可就由我帶走了。”

                薛妤沒理會她欠欠的挑釁,她抬眼看向幾人,道:“我跟著九鳳去采摘配置玉青丹解藥的靈植,你們三人分開走,注意時間,不要走太遠,等我傳信。”

                說罷,她朝三人擺了擺手,潤透的玉鐲順著動作滑落半截,露出一段凝然的肌膚,眉眼在日光下顯得清而冷。

                果然是一句多話都沒有。

                朝華和愁離凜聲應下,唯有溯侑,一雙眼蘊著沉而重的墨色,須臾,才抿著唇,輕而緩地說了個好字。

                三人一路出了小南山的城門,愁離最先停下腳步。

                經歷過一整夜的風雨,今天終于收聲斂色,于天穹上柔柔地鋪撒上一層細碎的金燦燦璀光,這樣的天色里,冷淡了一路的氣氛都似乎有所緩和。

                “昨日,女郎召我進屋說了兩句。”愁離看著兩位同僚,聲音溫柔含蓄:“玉青丹是控制鄴都臣下最可靠,也最令人心安的一種,丹藥和解藥都屬絕密之類,通常只有當任主君及少君知道具體藥方配比,因此采藥過程,我們不便跟著。”

                她看向朝華,道:“女郎說你可以往凝水城走一走,那里興許有你的機緣。”

                朝華頷首。

                見狀,愁離不由得有些擔憂地看向溯侑。往常,他是最受薛妤重視的一個,而如今,三人中,她和朝華都得到了薛妤的提點,唯獨關于他,只字片語都沒有。

                像是被徹底遺忘。

                這樣的落差,很難不讓人多想。

                她心思細膩,一段時間共事下來,深知眼前之人總斂成一副光風霽月,溫柔甜蜜的模樣,可那也僅限在薛妤眼前。他真正的心思藏得深而嚴,絕非表面所見那樣溫順可人。

                該說的話說完,朝華和愁離各自朝著自己的方向掠去,一個朝東,一個朝西,身影像顏色鮮艷的綢緞,被風吹著往前飄,很快消失在視線中。

                小而破的城門前,不遠處是妖都設置的簡單關卡,三兩塊沉而笨重的木柵欄七歪八倒地分布著,像是被一哄而散的人群重重沖開,不堪重負地維持著最后的形態。

                溯侑站在原地,濃密的睫毛根根分明,深深淺淺地垂著,許久不曾有動作。

                他想著愁離那兩句隱晦而暗藏深意的兩句話,幾乎能完整地,毫無遺漏地猜出薛妤的意思。

                ——玉青丹已解,秘境中機緣在個人,他若真別有目的,此時遠走,看在從前種種上,她既往不咎。

                時間好似倒流,兜兜轉轉又回到了百年前。彼時,他終于不對玄家抱有期望,自覺恩已報完,于是義無反顧邁開步子往繁華的大千世界里走,幾經沉浮,終于有了足以立足的本事。

                那時候,他想,從此天地之大,他在紅塵中恣意來去。

                而真到了臨別的岔路口,他才如此直觀而明晰地感受到,那些令人向往,蠢蠢欲動的自由,全是假象。

                他被困在冰山焰火之中,畫地為牢,根本無路可走。

                溯侑緘默半晌,解下隨身佩戴的靈符。他手指很涼,根根筆直修長,捏著靈符時,冒出一根根細小的經絡,像葉片上縱橫生動的紋理。

                半晌,靈符閃爍起來,另一邊,沈驚時有些驚訝的聲音傳來:“溯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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