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這猝不及防的一幕,在所有人的意料外。
裘召一刻才勾起來的志在必得的笑隨著那半顆龍息的變化逐漸僵硬,崩裂,最后刷的一下,像陡然收起的扇面一樣合攏,臉『色』在狂暴的雷電下蒼白得可怕。
他呼吸急促起來,下意識去看裘桐,聲音艱澀:“皇兄,這是——這是怎么了?”
裘桐也不知道。
他黑沉沉的眼眸罕見的『露』出一點被打得措手不及的茫然『色』,直到清楚地看到龍息上那道裂縫,他一顆心倏而收緊,瞳孔震縮了下,驀的看向身側站著的方士,聲音中全是難以抑制的震怒『色』:“怎么回事?”
執法堂的張長老和孫長老對視一眼,幾乎同時上,閉眼凝神感受那顆龍息下蘊藏的生機,睜開眼時,頓覺滿嘴苦澀,其中一個斂袖朝裘桐拜下去,道:“陛下,龍息吸收血氣時最不設防,璇璣出手,抽走了龍息中的一縷生靈精華——”
“直接告訴朕結果。”裘桐深深吸了一口氣,胸膛重重起伏顫動了兩下,他看向跪拜下去的人,逐字逐句道:“龍息這是怎么了?”
“龍息,恐怕暫時沒用了。”兩長老同時垂眉順眼躬身,保證道:“臣等必盡心竭,尋求補救法。”
聞,饒是裘桐這樣堅韌的心『性』,也不由重重握了下拳,手背上青筋疊起。
十幾年的心血,臨到了,眼看著終于見到曙光,竟遭遇這樣的重擊。
補救法,這樣稀世罕見的東西,能遇見都算強求,能有怎樣的補救法?
即便是有,他又還有幾個十年可以耗進去?
璇璣。
裘桐一下接一下轉著拇指上的玉扳指,心想,他今日算是知道,何為逐年打雁,卻叫小雁鹐了眼。
而更為離譜的是,面對如此重大的變故,失誤,他甚至不明緣由,不知是哪一處環節出了錯。
沒有給他們平復心情的時,白訴很快捏著拂塵噠噠喘著氣跑上高臺,語氣急促,看向裘桐,低聲道:“陛下,圣地那邊的人來搜府了。”
“知府守衛呢?”
裘桐瘦削似竹節的手指撫上龍息表面那道裂縫,即使身為凡人感受不出珠子內正在經歷的翻天覆地的風暴,他也撫『摸』得認真而細致,動作不敢太用。
指腹與那顆龍息接觸的剎那,他的眼走馬觀花般掠過許畫面。
為了這顆龍息,他小心翼翼,步步為營,花大價,大手筆在遠離皇城的筠州,螺州,宿州等地構建連通皇城的傳送陣,除此外,他蘊養鬼嬰,為離生出靈智始終差一步的天機圖傾瀉了如流水的天材地寶,甚至,為了瞞過薛妤,他被迫建了自己的陵寢。
結果呢。
功虧一簣,滿盤皆輸。
荒唐得可笑。
白訴嘴唇干裂得起了皮,飛快道:“陛下,知府守衛快撐不住了。來的人遠遠超過我們預計人數,且個個身手不凡,馬上要越過兩重阻攔陣尋到這邊來了。”
“你說什么?”裘桐終于抬眼,似乎沒有聽清般一字一句問:“他們哪來的人?”
面對陰沉得像是要刮刀風下劍雨的眼神,白訴肩抖了抖,屏住呼吸不敢再出聲。
“欺人太甚。”裘召憤然開口,發絲幾乎根根豎起來,他猛的吸了一口氣,拔過身側守衛的佩劍就要沖下高臺,咬牙道:“我去跟他們拼了。”
裘桐漠然抬眼,看了看玉匣中的龍息,又掃過高臺上眾人凄風苦雨的神『色』,視線最后落在沖動不已的裘召身上。
顯而易見,若是沒了他,朝廷,人族都將散一堆『亂』沙。
在裘召負氣沖出去的一刻,裘桐拔出一柄嵌著寶石的劍,猛的朝高臺的木板上一擲,劍尖受,入木三分,劍身搖顫著釘在裘召跟一步處。
“鬧夠沒有?”裘桐與裘召對視,因為氣血上涌,他掩唇低低咳了幾聲,出口的聲音輕得令人『毛』骨悚然:“鬧夠了就給朕滾過來。”
裘召張嘴欲,又礙于他的臉『色』,悻悻將話原路咽回肚子里。
“白訴。”裘桐深深地轉看了眼螺州濃黑『色』的天穹,氣息尚未平復下來,頒布下去的命令卻一條條恢復了冷靜:“抱上龍息,開啟傳送陣,回皇宮。”
“皇兄!”裘召滿眼悲痛,他只覺得一股氣在胸膛里『亂』躥,憋屈到了極致,“難道就這樣算了嗎?”
“你告訴朕,不然能怎樣?”裘桐猛的看向他,譏諷道:“用你手上那把破劍去和圣地傳人拼命嗎?”
“你信不信,你今天一旦被他們發現,明天在金鑾殿上坐著的,就不再是裘氏皇族的人。”筆趣庫
裘桐負手而立,眼里風暴滔天,說出的話不知是在安慰裘召,還是在安慰自己:“修不了仙,難不從此不活了?”
他閉了下眼,幾乎又了那個運籌帷幄,無懈可擊的人皇陛下,聲線又穩又輕,不容置喙:“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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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飛天畫卷內,別有洞天,暗藏玄機。
進入畫中后,肆虐的風雨便停了,受飛天圖真身的影響,整座畫中空了一片騰騰火海,火舌躥起半人高,『舔』著如巖漿般滾熱的氣焰,凝龍蛇般狂舞的鞭影,一道接一道毫不留情地抽打過來。
那鞭影還未近身,便被縱橫切割的劍氣從中『蕩』開,蒲柳一樣壓下去,洶洶熱浪矮了大半截。
一雙玉足于他們身十步處落下,輕飄飄踏進火海中,璇璣甫一出現,整座動『蕩』的空便像迎來了主心骨般,風雨再起,火勢漸大。
璇璣一身嬌嫩的鵝黃『色』衣裙已完全變了樣子,窈窕一握的腰肢上鈴鐺掛了半圈,眼尾拉得長而直,若說從是不施粉黛,現在則是精心描了妝容,濃墨重彩的無數筆細節,令她完完全全現出絕『色』妖姬該有的一面。
璇璣于火海中側了下,凌空點下一指,她手指落下的地方,火海暴起,形一個巨大的火焰旋渦,吞天噬地地將兩人包圍起來。
“講不通,飛天圖真身遭受無以復加的損傷,她理智完全喪失。”薛妤皺眉看向他們方才進來時的那道口子,想起螺州城內無數受飛天圖影響的百姓,當機立斷道:“活捉她。”
溯侑了然頷首,手中劍意陡然一變,在凌厲的劍花中疊出精妙絕倫的角度和道。
說起來,這是薛妤第一次真正見識他的實。
他信步閑庭般『逼』近,每一劍都落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劍勢因此拔高,一盛再盛。
看到斜著綻出第九劍時,薛妤眸光微閃,即使不合時宜,也仍喟嘆般垂下了手,十根筆直修長的手指亮起的無數根雪絲隨黯淡下去。
她無需再出手了。
勝負已分明。
這人,當真是厲害。
溯侑一步步踏入火海中,整個畫卷空像一張蠢蠢欲動的大嘴,貪婪地想大口吞食血氣,卻被一股膠著的道黏合在一起,心有余而不足,急促又躁怒地震顫,地動一樣翻江倒海。
璇璣最終被困在方寸的劍陣中。
縱使有千年底蘊,可她的誕生屬于被裘桐強拔苗助長,十年,招式全靠自己瞎胡鬧似的『摸』索,即使有海量的妖做支撐,在真正大開大合的殺招面,也不可避免地走到難以為繼,捉襟見肘這一步。
只是這場戰斗結束得遠比薛妤想象中的快。
她站到璇璣跟,與那雙因為生機消逝而顯得灰暗下來的眼對視,很淺地皺了下眉:“璇璣。”
璇璣眼珠驀的動了一下,一會犀利,一會『迷』蒙,半刻鐘后,才緩慢眨了下眼。
她身上妖異的火炎開始逐層褪去。
“她與臣過招到后半段,突然收了道,將數量藏于體內。”溯侑望著這一幕,默不作聲收劍,清聲補充道。
薛妤了然,她看著璇璣那張嬌俏鮮嫩的臉,抿唇開口:“裘桐燒毀了飛天圖。”
真身都毀了,圖靈必無疑。
璇璣看著她,指尖突然凝出小而薄的一片布帛,布帛像是被小心從古畫上裁剪下來的,邊緣十分工整,上面描著一只湖藍『色』的蛺蝶。
薛妤看著那一片布帛,一時失語后,眼中現出一兩分淺淡的笑意,道:“還算留了一手,不笨。”
像飛天圖或字畫這樣的靈物,生命和本體休息相,可跟別的精怪不同的一點是,他們能化為畫中的任何一個完整生靈,或一棵草,一株樹,亦或者是一只蝶。
比如那只在薛妤面堂而皇出現又消失的月狐,亦是畫中的一部分。
此時此刻的情形,璇璣提裁下真身中微乎其微的一部分,除卻靈驟減,會有很長一段時的虛弱期外,也算夾縫中逃生,留了一線退路。
璇璣眼神幾乎黏在薛妤臉上。
她生得這樣好看,說話聲音還這樣好聽,玉一樣,又冷又溫柔。
相比下,裘桐那強擠出來的溫柔都褪去了顏『色』。
璇璣的移情別戀,來得快而迅猛,并且很快不滿地皺眉,想起她真身被燒毀這件事。m.biqikμ.nět
裘桐答應過她,即便是,也會讓她如盛開的明艷的花朵般退場,保證她闔上眼的一刻,都是漂漂亮亮,天仙般的耀眼勾魂。
他讓她失控,然后騙了她。
璇璣略有冷淡地伸出只手,從傷口上淌下來的血捏了團真假參半的血氣出來,用體內殘存的量包裹著送下去。
果真,一路毫無阻攔。
龍息很活躍,很開心,裘桐好似也很滿意,嘴角蘊著勝券在握的笑,璇璣于是出手抽了龍息的一縷精華。
啪嗒一聲,龍息裂開了。
這下,璇璣也滿意了。
出手做完這,璇璣體內的妖氣如『潮』水般退卻。
很快,她腰肢軟下去,衣裳沒了骨架與皮肉的支撐,只剩個空殼,從那盛大的華服中,一只纖細的湖藍蛺蝶翩然振翅,徑直落在薛妤的發絲上,趴著不動了。
薛妤微愣,伸手觸了觸鬢邊那只只有指尖大小,靈光熠熠的蝶,感受它萎靡的沉寂下去的氣息,道:“要陷入沉眠了。”
像是聽懂了她的話語,靈蝶動了動翅,整個空的靈以一種難以想象的速度飛快聚攏,而后化為兩道流光,一一后點入薛妤和溯侑的眉心。
光團氤氳,煙霧團團炸開,一層厚重的霧氣在薛妤面撥開。
那是兩百年的人。
六月驕陽似火,空氣中熱浪滾滾,湖畔路邊,垂著的楊柳枝上,知了一聲接一聲地叫,『蕩』出悠長而綿久的回聲。
一座小城池的鎮上,因為山那邊的山上連著建了兩個小門小派,周圍還算有點人氣,住了十幾戶人,和大城池有聲有『色』的富庶生活比不了,好在鄰里鄰居相處和諧,很有一番平淡的滋味。
一日,兩個像是經歷了長途跋涉的人停在山澗,其中一個不耐煩地抹了把臉,因為天氣太熱,忍不住『露』出了上的犄角,他看向抱著半大孩子的幽靈鬼魅似的女人,極為不滿地道:“讓你將他丟了,原本以為是純凈的血脈,結果呢,半妖半鬼,我們自己都是怎樣的處境了,還管得著他?”
“煩了,六月天,一個什么用也沒,一個連太陽都見不了,東躲西藏的什么時候是個?”
女子有遲疑地抬,『露』出臉上大面積的鬼紋,她皺眉看向懷里不吵不鬧,睜著一雙圓溜溜眼睛的孩童,到底心軟:“可畢竟都說好了。”
她頓了頓,頗有顧忌似的四處看看,壓低了聲音含糊道:“畢竟,這是,是我們的孩子。”
“他才半歲不到。”
男妖面『色』嫌惡地擺擺手,高聲道:“你說什么呢,我能生出這樣的雜種?!”
女鬼被他吼得身軀一震,卻見下一刻,男子對上她懷中孩子那雙目不轉睛的眼,頓時一陣火氣,說不出是惱羞怒還是什么,一把見他奪過來隨意丟到溪邊的草叢中,拉著女鬼揚長而去。
半晌,女鬼又跑回來,她神『色』不忍地給雪膚烏發的小孩唇上沾了點水,又使了個聊勝有無的小術法,將一塊錦布似的東西一股腦塞到他小小的衣裳中,狠心道:“別怪我們,我們也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