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事起,陸緘在書院里留的時間更長,在家時則了打理一些必須他出面的家務生意之外,多數時候都在聽雪閣里苦讀,每夜總是要讀到三更時分的。用功到就連林玉珍都有些擔憂他支撐不住,會累趴下,但不管誰勸,他總是一笑而過,照舊我行我素。
林謹容心知這是為何,明白勸不了,便也不勸,只把該做的事情一一做來,讓桂嬤嬤給他準備宵夜補湯,也送送衣服,問問冷暖,再多的,卻是做不到了。陸緘也還進她的房,照舊與她一同吃飯說話商量家事,夜里卻是井水不犯河水,話已經說到那個地步,他不需要她虛偽地應付,她也再不想虛偽地應付。
轉眼間,陸云正式定親,林謹容也緊跟著把荔枝的婚事也定了下來。m.biqikμ.nět
八月初,陸紹終于把宗祠和老宅修整完畢,本該回家另外安排差事,陸緘與陸老太爺關在聚賢閣里說了半日的話后,陸老太爺一句話就把陸紹送到了太明府去開香藥鋪子,就連八月十五也沒留他在家里過。惹得呂氏哭了一場,卻也無可奈何,只能夾著尾巴做人。陸建中更是忍了,裝模作樣地擻訓陸紹…要陸紹在太明府好好干活,好好做人。
林謹容并不過問陸緘在中間做了什么,她只是冷靜地分析,這個香藥鋪子大概就是日后陸老太爺打算給二房的了。把陸紹送得遠遠的,應該也是陸緘擔心他上京趕考,二房又趁隙興風作浪的所做的準備。
她在變,他也在變。
八月十五這一天,林謹容的心情很不好。這一年過節,照舊如同那年一樣的,陸府闔家都在園子西邊的涵月樓上賞月飲酒吃月餅。賞月的人自然沒有那一年多,大多數人都缺席…例如宋氏、例如陸紹、陸經、陸綸、陸繕還有一個寧兒。
林謹容雖自知往事不可復,仍然心情激蕩。多飲了幾杯東陽酒后酒意上頭,見陸老太爺那邊說得高興,林玉珍、涂氏、陸云幾個也在吹捧陸老太太,呂氏則摟著元郎和浩郎在一旁說悄悄話,便與荔枝說了一聲獨自扶著樓梯悄悄下了樓。
涵月樓,是陸家建得最高的樓,基座就高起地面將近八尺,上面又再建了三層,四周用的全是可以取掉的隔扇窗。取了隔扇窗后,坐在樓里輕易就可以把園子里的風景一覽無余,賞月乘涼更是最佳去處。林謹容卻是從來不愿來這里的,就是去年,她也是稱病避開了只因那一年,寧兒就是夭亡在這里。
當時也是這么個熱鬧的場景,但那時陸家全家人都在,遠比現在熱鬧得多,元郎、浩郎高呼著跑進跑出寧兒年紀還小,卻也總想跟著他們玩,少不得大聲喊哥哥,那兩個卻是嫌他小,不肯陪他玩,往往總是趁他不注意,就舍了他獨自跑了,惹得寧兒哭了好幾回。她心里不忍便領著寧兒下了樓哄他說帶他去捉蛐蛐兒玩,實際上她哪里又能捉什么蛐蛐兒…不過是舍不得他傷心而已。
林謹容立在涵月樓底的石臺邊沿上,看向下面那座月光下影影綽綽的英石小山。這假山不過兩、三尺許,平日看著極是雅致,那時卻成了殺人的利器。
當時她領著寧兒走到此處,林玉珍在樓上喊她,問她一件事,她便站在那里與林玉珍說了幾句話。寧兒等得不耐煩,扯著她鬧,她便讓乳母文娘領他到一旁等等。可不過眨眼的功夫,她回答林玉珍的話音都還未落,就聽得林玉珍在樓上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
她倉惶回頭,寧兒已經不見了,只剩文娘呆呆地站在石臺的邊沿上,顫抖著嘴唇道;“他亂跑,奴婢沒拉住………………”后面的話她聽不見,她發了瘋似地往下面沖。寧兒已經是滿頭滿臉的血他從石臺上掉下來就撞在了這座英石假山上。不過苦捱了兩日,他小小的身子終宄是冷在了她懷里。
文娘自縊而死,她永失所愛,并與陸緘徹底決裂。即便是過了那么多年,林謹容仍然不能忘記當時的那種刻骨銘心的痛楚,生不如死,錐心蝕骨,無數個日夜,她都在悔痛中度過o她一直都在自責,假如當時她不是把寧兒交給文娘,假如當時她把寧兒一直帶在身邊,抱在懷里,又或者,與林玉珍說話的時候多看寧兒兩眼,寧兒是不是就不會出意外?
林謹容撫了撫被夜風吹得冰涼的臉頰,下了石臺,走到英石假山邊,輕輕扶上石頭。石頭入手冰涼,她卻仿佛摸創了那個小小的身子,仿佛聞到他身上散發出的乳香,聽到他在她耳邊軟軟糯糯地喊娘。
彼時這英石小山上沾滿了寧兒的血,后來被陸緘持了大錘砸得粉碎,基座盡毀。而此時,這英石小山還完整無缺地矗立在這里,今夜也不會有人想要持了錘子把它砸得粉碎也許,它終將一直這樣安靜地矗立下去。
前生與今生,既分不清,界限卻又如此分明。她的寧兒永遠不會回來,她也不可能再回到從前。即便是一切重現,心情也再不復當年。林謹容把手從石頭收回來,輕輕擦了擦眼角的淚,轉身走開。她想,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來這里了,柱事已矣,寧兒藏在她心里就好,不用再拿出束時時咀嚼自傷了。
“你怎么了?”陸緘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她,他越發瘦了…袍子顯得有些空蕩蕩的。
“沒什么。就是酒意上頭,想下來走走。”林謹容站在那里回望著他,萬千感慨,他永遠也不會知道有這樣一個孩子的存在,更不會知道曾經他和她走到了那個地步。她悲痛欲絕,他也悲痛欲絕,她曾經怨恨他對著她說出那樣錐心的話,但現在回過頭去想,不過都是可憐人而已,自傷又傷人。筆趣庫
陸緘沉默地看著林謹容,她哭或者是沒有哭過,他還分得清楚。但她既然不想和他說,他也不勉強,他相信總有一日她會主動和他說,他低聲道;“我打算二十一那日上路。”
“行李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林謹容的情緒平復下來;“我娘和姑母商量過了,明日我們一起去平濟寺為你求平安。如果你愿意去,也可以抽空去燒一炷香。”
“也不在這一日的功夫,我有空。”陸緘把手伸給她;“如果你不舒服,我先送你回去。長輩那里我會同他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