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聲遠遠傳往窗外的洞庭湖里。
黃昏。
“蹄踏燕”粗健的長腿踢著官道的泥塵帶起了一卷塵屑往迎風峽飛馳而去。
厲若海坐在馬背的身子挺得筆直臉上不露半分喜怒哀樂的情緒。
走了大半天路上一個行人也沒有顯示方夜羽早使人封鎖了官道留給他和龐斑一個安靜的戰場。
自親弟慘死后他的心從來未試過像這刻的平靜寧謐。
兩旁樹木婆娑綠葉在紅葉和半枯的黃葉里點綴著樹下鋪了厚厚一層枯葉充滿了晚秋肅殺的氣氛。
厲若海的眼忽然明亮起來看到了一向疏忽了的大自然美態其中每一棵樹、每一道夕陽的馀暉、每一片落葉都含蘊著一個內在的宇宙一種內在恒久的真理一種越了物象實質意義和存在的美麗。
在他一向只懂判斷敵人來勢的銳目中世界從未曾若眼前的美艷不可方物。
一股莫明的喜悅從深心處涌起。
那并不是因得失而來的喜悅也不是因某事某物而生出的歡愉而是一種無以名之無人無我無慮無憂因‘自在’而來的狂喜。
過去是那未地遙不可觸。
將來仍未存在只有眼前這永恒的剎那。就是在這剎那他看到了六十年來穩坐天下第一高手寶座的‘魔師’龐斑。
厲若海畢生等待的一刻終于來臨。
在遠處一個密林里韓柏和范良極兩人伏在一稞高樹的橫杈上眺望著前面迎風峽。韓柏低聲道:“龐斑現了我們沒有?”
范良極出奇地面色沉凝毫無平日敏銳的反應。
韓柏不耐煩地叫道:“喂!”
范良極冷冷道:“你的聲量如此雄渾我怎會聽不到?”
韓柏道:“龐斑現我們了嗎?否則你的面色為何如此難看?”
范良極悶哼道:“我們既然能感應到龐斑的殺氣龐斑又怎會感覺不到我們何況他還不是省油燈呢事實上不但龐斑知道我們在這ab連他布置在這四周的高手無不對我們的行蹤了如措掌假若這次我有命逃生必須對龐斑的實力作出全新的評估。”
韓柏眉頭一皺毫不客氣地道:“范良極你怕了嗎?現在反悔仍來得及呀。”
范良極詛咒一聲微怒道:“見你的大頭鬼我范良極豈背信棄義的人今日若不能從龐斑手中把風行烈偷出來以后會在‘偷王’上加上‘枉稱’兩個字哼你這種毛頭小子怎能明白我的偉大。”
韓柏急道:“那我們待在這里干什么還不趕去和龐斑拚個生死遲了便來不及了。”范良極嗤之以鼻道:“你估自己是浪翻云嗎?就算厲若海肯讓我們插手我們也過不了龐斑手下們那一關何況厲若海英雄蓋世根本不會讓我們沾手。”他似乎對厲若海的為人有深入的了解。
韓柏一呆道:“難道我們便待在這里嗎?”
范良極道:“你太小顱厲若海了他就算敗了也有辦法將風行烈弄出來你等著瞧吧。”
韓柏半信半疑望往迎風峽的方向。
蹄聲傳至。
龐斑身穿華服一頭烏黑閃亮中分而下垂在寬肩的長襯托下晶瑩通透的皮膚更像黑夜里的陽光與厲若海相若的雄偉身形卓立路心便若一座沒有人能逾越的高山。
他電光閃現的眼神像看透了人世間的一切生似沒有任何一點事物能瞞過他騙過他。
三十年來他還是第一次正式與人決戰。
三十年來他還是第一次在浪翻云以外找到一個配與他決戰雌雄的對手。
厲若海見到龐斑。
龐斑亦見到了他。
在時間上絕對沒有一分先、一分后。
兩人的目光相觸。
‘邪靂’厲若海仰天長笑大喝道:“龐斑!”
‘魔師’龐斑向著三十丈外馬不停蹄向他奔來的厲若海微微一笑點道:“厲若海!”δ.Ъiqiku.nēt
厲若海一聲長嘯兩腿一夾馬腰‘蹄踏燕’昂怒嘶驀地增至極限一道電光般向負手挺立路心的龐斑沖去。
距離迅由三十丈減至十丈。
紅黃綠交雜的秋林在兩旁飛瀑般閃退形成千萬道的光影色線。
厲若海一手抓在風行烈背上‘燎原真勁’透體而入來至風行烈被粗索緊扎的手足上。
粗索粉未般碎。
風行烈整個被提起擲出離馬背彈起依著一道由下而上的彎彎弧線投往龐斑的上空。
龐斑眼也不眨目光只盯在厲若海身上對快將跨越頭頂上空的風行烈視若無睹。
九丈、八丈、七丈……
丈二紅槍到了厲若海手上。
六丈、五丈……
風行烈這時剛到龐斑頭頂上七丈處可見厲若侮這一拋之力是如何龐大驚人。
縱橫無敵所向披靡的丈二紅槍槍頭顫震出嗤嗤尖嘯連急驟若奔雷的蹄聲也不能掩蓋分毫o三丈、二丈……
一直凝立不動的龐斑全身袍服無風自動披風向上卷起黑飛揚下雙腳輕按地面竟緩緩離地升起就像站在個升離地面的無形座子上一般。
厲若海眼中神光暴現丈二紅槍倏地爆開變成滿天槍影也不知那一把才是真的。
龐斑四周的秋林紛紛往外彎去樹葉散飛。
厲若海槍影收回由左腰眼處往后縮回去到了厲若海背后。
有槍變無槍。
一丈。
龐斑負于背后的手分了開來左手握拳緩緩轉身一拳向厲若海擊去。
他的動作慢至極點但偏偏厲若海卻知道他這一拳的度實不遜于他迅比閃電的丈二紅槍。
那種時間上的矛盾真能使人看看也忍不住胸口奪悶想吐噴鮮血。
拳頭在短短一段距離里不斷變化。
這時風行烈的身體才越過了龐斑的頭頂達到了這一拋的最高點離地八丈處開始由高而下在離龐斑身后約十丈許處跌落。
這兩人由見面以至交手其中竟沒有絲毫的時間緩沖。
就像你看到兩道電火時他們已擊在一起。
生死勝敗決于剎那之間。
急勁狂旋。
啪喇!
多棵粗如兒臂的樹不堪壓力朽木般被摧折。
九尺。
從左腰眼退回去的丈二紅槍魔術變幻般從右腰眼處吐出來標刺龐斑變化萬千看似緩慢其實迅比激雷驚天動地的一拳。
霍!
拳槍轟擊。
一股氣流由拳槍交擊處滔天巨浪般往四外涌瀉兩旁樹木紛紛連根拔飛斷枝卷舞天上遮蓋了夕照的馀暉。
厲若海一聲狂嘯。
‘蹄踏燕’后腿一縮一彈凌空躍過龐斑往還處落去。
丈二紅槍槍尖離開了龐斑拳頭。
龐斑落回實地雙手垂下握拳的手輕輕顫震著并沒有回頭望他那豪勇蓋世的敵手。落葉雨點般下。
厲若海策馬飛馳趕到風行烈向下重跌的身子前一寸不差地將風行烈接回馬背‘蹄踏燕’不住加轉過彎路再奔上直路時已過了迎風峽。
驀地‘蹄踏燕’前腿一軟往前倒下鮮血由它的眼耳口鼻直噴而出馬頭強烈地在地上摩擦抽搐。
厲若海俊偉無匹的面容古井不波拿著風行烈躍離生死與共陪著自己轉戰天下的愛馬一點也不停留頭亦不回繼續往前掠去。
丈二紅槍掛到了肩上。
這七年來由‘蹄踏燕’出世開始他從不讓人碰這愛駒洗刷梳毛食訓練全由自己一手包辦。
有生必有死。
‘蹄踏燕’已跑完了它一生中最壯麗的一程。
厲若海離開官道轉往一座小的的頂處奔上去到了丘頂內力由手心傳入風行烈體內解開了愛徒的穴道。
風行烈剛被掉在地上便彈了起來激動叫道:“師傅!”
厲若海解開丈二紅槍讓它挨靠身旁一棵樹上緩緩轉身望往的下前方延綿起伏的山野平靜地道:“你看見了!”
風行烈道:“我只是穴道被封視聽能力仍在所以整個過程也看得一清二楚師傅……”
厲若海截斷他道:“你是天下間第一個親眼目睹龐斑和一個黑榜高手決斗過程的人這經驗非同小可對你的益處龐大得難以估計。”
風行烈悲叫道:“師傅!”
厲若海喝道:“像個男人般站著勿作我最憎厭的婦孺之態我已拚著耗費真元恢復了你的功力只是你的勁氣內仍留有一個神秘的中斷隨時會將你打回原形你要好自為之。”
接著微微笑道:“我本自信勝過龐斑可惜我仍是敗了但我已將你救了出來十日內龐斑休想與人動手龐斑啊龐斑你雖目空一切但別想這一生里能有片刻忘掉我厲若海。”
風行烈全身一震垂下了頭說不出話來。
厲若海的身子依然挺得筆直眼中射出無盡的哀傷看著秋林草野柔聲道:“這世界是多么美麗行烈你我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你將來若要收徒收的也必須是孤兒將我的燎原槍法傳下去。”
風行烈再也忍不住悲痛眼淚奪眶而出卻強忍住沒有出哭聲。厲若海終于再次認他作徒兒。
厲若海背著他嘆道:“到了這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是如何寂寞人生的道路是那樣地難走又是那樣地使人黯然**生離死別悲歡哀樂有誰明白我的苦痛?”
他緩緩探手懷里轉過身來時手上拿著一包用白絲巾里著的柬西遞給風行烈微笑道:“這是師傅買給你的東西。”
風行烈接過打開一看原來是一串黃里透紅的冰糖葫蘆臺起頭時厲若海已轉過身去背對著他。
風行烈道:“師傅!”
厲若海寂然不語。
風行烈全身一震猿臂一伸抓著厲若海的肩頭。
厲若海軟倒在他懷里雙目睜而不閉口鼻呼吸全消生機已絕。
一代槍雄就此辭世!.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