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恍惚當中,無數嘈雜的聲音還在耳邊嗡嗡作響,黑暗里的畫面,會變成一片血海,血海上的浪花此起彼伏。
浪花化為此起彼伏的人群,瘋狂的廝殺里,有完顏希尹“啊——”的大叫聲,然后,飛起血柱與人頭。
視野那邊,那道身影從人群里沖起來,那是妻子的身影,她的性情一向堅毅果決,在半空中觸到了那顆人頭,猛地朝他這邊擲了過來。
那一瞬間,他似乎能夠看到妻子眼中那決然的眼神,乃至于眼底最深處的一絲依戀,也能夠看到。而后妻子落下去,沖向那些女真的大將,終于被淹沒在人群與血浪里……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已經年屆五旬了,只在那一瞬間,感覺到了眼淚的滋味。
夜林驚響,福祿從樹上醒過來,身上的傷勢已趨于麻木,也開始讓他的精神變得疲累與恍惚。他伸手碰了碰胸前包袱里的人頭,咬了咬牙,躍下樹枝,朝著更遠的地方艱難地奔跑而去。
后方,女真的騎兵還在緊追過來……
……
尸體在空氣中漾出臭氣,龍的紋身,蠕動在廢墟里。
身軀之上,無數的傷痕將那些原本看得出形狀的紋身,斬得支離碎破了。
他蠕動往稍微高一點的地方,艱難地翻過身來,天空中降下來的,是皂白色的月華。
對于為什么還活著,他自己已經無力去想象,但在這一刻,在他身體周圍,這座已成廢墟的城市里數萬尸體都在開始發出臭氣的時間里,他望著天空,第一次覺得,這月光好漂亮啊。
不久之后,天空下起雨來,點點的雨滴,進入他干涸的嘴唇。
黑暗中,有人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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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要落下的夕陽帶著雨的濕氣,將最后的光芒灑在了天空里。祝彪看見寧毅在看的那張紙條,站了一會兒。
“那個周前輩,怕是不想被推到什么神壇之類的地方的……”他說了一句。δ.Ъiqiku.nēt
“他不會介意的。”寧毅低頭,簡單地回答。
風從這原野上吹過來,顯得秋天就更冷了。
回頭細想起來,他與周侗的接觸,不過只有區區兩次而已,而且每一次的見面,似乎都有些不歡而散。
第一次是在山東時他受太尉府的請托過來殺自己,雖然最后沒有下手,但與紅提之間的三拳之約,也令得紅提因而受傷吐血。再加上他后來多管閑事地跟紅提說什么師徒之份,暗示紅提最好離開自己,令得寧毅頂不喜歡這個一臉嚴肅的老頭的。
第二次見面,是去年的年初,桃亭縣抓捕那幫武林人的時候,周侗忽如其來的出現。乍然看來是為了那幫武林人士求情,后來才知道,他是為了阻止那幫武林人士向自己動手,連夜趕奔了上千里去到桃亭。即便是這樣,寧毅仍舊不喜歡這個老人。
畢竟彼此都是人生觀極度堅硬之人,各有一套自洽又成熟的做事方法,各自在自己的領域,又都是最頂尖的人。能夠看透彼此的行事后,那些不認同的地方,也都很難做出掩飾來。但即便如此,那個老人一身正氣的在他的領域做著那些事情,寧毅終究還是佩服的。
戰爭才剛剛開始,所有的消息都堆在一起,一股腦的對著每個人塞過來。那個老人一直都生龍活虎的,天下無人能敵的樣子,即便林宗吾那樣的高手整天嚷著要找他單挑,真讓人想起來,也不過就是笑笑過去了,對這位一身正氣的老人,真沒人覺得他會出點什么事情,卻想不到,這戰事才開始,他就在這樣的事情里去世了。
可轉過頭想想,這樣的歸宿,似乎又真是最適合那位老人的。盡管成功失敗都可能是死,但刺殺侵略者主帥這種事情,那位老人,又怎會落于人后?又怎會有所遲疑呢?
這樣想來,反倒變得理當如此了……
無論如何,老人的死訊,總讓人心中覺得有些空蕩蕩的。
“殺了八個將領,沒干掉粘罕。而且,湊了幾十個綠林人,還沒有來殺我的人多,真是……”寧毅望著不遠處路邊的稻田,搖了搖頭,喃喃低語。
他這樣開口,祝彪便不好搭話了,目光之中也有些悵然,倒是過得片刻,想起一件事:“不過,這樣說起來……嫂子是不是就天下第一了?”
“紅提啊……”寧毅想起來,隨后看了祝彪一眼,露出一個古怪又邪惡的笑,“對啊,哈哈,你說的……好像對啊。”
“哈哈。”
“哈哈哈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