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立春收住情緒,換了話頭,“前兩日,二公子也來看望過老丞相,可惜沒能與您遇上,他是來告別的,他看起來跟從前大不一樣了,我勸他留在金陵,他對我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但世間的路還有許多,各人走各自的路,將來若有緣重逢,他再同我講一講他新的經歷。”
謝珩道:“南梁與謝氏皆已成為過去,他能這樣想,是一樁好事。”δ.Ъiqiku.nēt
徐立春點頭道:“是啊,我看他眼神堅定,雙目如炬,我便知道他看開了,人只要能看得開,前路驟然開闊起來,哪怕是與清風皓月相伴一生,也不會再孤單了。”
謝珩道:“謝家無數后輩中,惟有他有先祖之道心,建章謝氏將來若還能再有聲名,想必是出在他的身上。”
徐立春道:“大公子沒有看錯人。”
謝珩沒再說什么,靜靜地望著那塊無字祠碑,婆娑樹影灑落在他身上,有風陣陣吹過樹梢,像是故人的低語,又過了很久,山中漸漸地下起雨來,謝珩心中明白,他也是時候該離開了。
徐立春見他站起身來,下意識也跟著起身。
謝珩道:“照顧好他。”
徐立春下意識點點頭。
謝珩轉過身離去,徐立春站在原地望著那道背影,仿佛是忽然意識到什么,一股說不盡的悲愴驟然涌上心頭,他喊道:“大公子!”他拱袖低身跪下,鄭重地行了一禮,“今日一別,再見無期,還望大公子能夠珍重。”
謝珩回身望著他,原地站了很久,有聲音自昏暗中傳來,“你也是。”
徐立春低著頭,大顆眼淚驟然涌出眼眶,他的視線瞬間一片模糊,即便金陵城再無建章謝氏,但他永遠都是謝氏家仆,他的心生生世世都屬于這兒。
謝珩離開后,山中除卻徐立春再無其他人,他將額頭用力抵在地上,渾身失力般顫抖著。
十三弦箜篌在祠碑前付之一炬,世間再不復聞《大道曲》,多少風流一瞬間散盡了。
寧州府,永陵道,寒天觀。
一名少年道士正在灑掃院落,昨天夜里下了好大一場暴雨,庭中的樹葉都被打落下來,緊緊地黏在磚石上,他嘴里不停地抱怨,手中的掃帚在地上胡亂劃拉,留下一道又一道印記。
衣帶當風的老道士站在古樹下,仰頭望著濕碎的落葉在風中飄墜,一片接連著一片,光暈也隨之輪轉,“草木本無意,枯榮自有時,這人間萬象豈不動人,又何須一直抱怨?”
少年道士一聽這話瞬間青筋直跳,他終于沒忍住,“敢情不是觀主您掃地啊?”
老道士望向他,“你正值青春年少,尚不懂得何謂草木凋零之美。”
少年道士道:“是,我道行不高,我就不明白了,這樹掉葉子有什么好看的,值得您站著盯了一早上?”
老道士道:“等你到了我這把年紀,你便什么都明白了。”
少年道士道:“您之前還說,道行不會隨著年紀而增長,如今卻又改了說法。”
老道士道:“我的意思是,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你也能讓你的弟子拼命掃地,你在旁邊看著,自然什么閑情雅致都有了。”
少年道士停住手中的動作,木然地看向老道士。
老道士笑起來,“我今日心中總覺得悵然若失,昨夜山中下起暴風雨,我總感覺仿佛有故人要來,卻一直都沒有等到,你去山外看看。”
少年道士聽了這神神叨叨的話,他特別想說,觀主,您實在閑著沒事要不幫我一起掃地吧?sm.Ъiqiku.Πet
老道士只是看著他,他也不敢將心里話說出來,“是!弟子這就去,看看這大雨天還有誰會跑到這山上來。”
“快去吧。”
少年道士心中直嘆氣,擱下手中的掃帚往外走,他一直來到道觀門口,直接啪的一下推開大門,山間小徑上落了一地白桂花,他隨意地往外看去,雨早已經停了,群山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白煙霞,朦朧靜美,忽然間,他漫不經心的目光停住。
那是什么?
一輛馬車正停在山腳下,與雨后山景融為一體。.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