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軍隊共七十萬人,原地兵分三路,李稚與謝珩帶兵自北出發前往玉泉,趙慎帶兵由西前往漢陽,謝玦往東去往清江,桓禮則是留下鎮守雍陽關,確保軍備后勤。
三天之內,各方厲兵秣馬,七十萬人陸續踏上這注定永載史冊的征程,無須慷慨激昂的陳詞,在他們的身后是血流成河的青州,在他們身前是朝思暮想的故土,寒風吹過黑夜行軍的隊伍,將士們瞳仁中的血與火正熊熊燃燒,保家衛國的念頭從未像此刻深入人心,這是一場遲來三百年的復仇。
謝珩騎馬經過渭水,眺望著冰層破裂、泥沙涌動的黑色大河,三百年前,同樣是一個兵荒馬亂的深夜,謝家人保護趙氏皇族最后的血脈退往南方,渭水岸邊,時任謝家家主的謝赦鄭重地對泣不成聲的函王趙熙許下承諾,來日必定收復中原,擁護趙氏天子回到漢長安。筆趣庫
渭水滔滔,猶在耳。
謝珩望向前方騎在馬上的李稚,那一刻他感覺到無數目光正借由自己的眼睛注視著那道背影,同一個地點,同一個身份,后人踐行前人的誓,喚醒了渭水中沉淪多年的魂靈,他在心中想:“是,我找到了他,我會守護他。”
李稚仿佛聽見他的心聲,騎著馬回過頭來,對視片刻后,心有靈犀地隨他一齊望向更遙遠的前方。
在直線相對的五百里外,都思城大宮前正下著暴雨,石砌的黑色階梯從周太后腳下流瀉而出,和克烈與安鐸披上象征神勇的雪花豹裘,在薛怯的簇擁下,一步步走下臺階,在翻身上馬的那一刻,和克烈的心中忽然涌出一種久違的激情,仿佛回到二十多歲,迎著狂風策馬高原,整個世界都在鏗鏘有力的鐵蹄聲中震蕩。
當一個男人沒了野心,才是真正的老了,和克烈回首與安鐸對望,他們二人將各自領兵五十萬前往科察城與多恩,迎擊正朝此處進軍的南國軍隊,那塔氏的后人將用實際行動證明:黃金家族是這片草原上不落的太陽,騎馬的人終將征服世界。
那一刻,男人的心中充滿必勝的信念。
清江,又被氐人稱為“鐵納爾河”,寓意著“冉冉升起的月光”,靜水河畔,連著打了三個月敗仗的古顏目光沉沉地望向西邊,他已經得到消息,南朝軍隊正兵分三路全面進攻周國,近侍難掩激動地匯報道:“將軍!剛收到大京的書信!大王爺與六王率百萬大軍親征,其中一支援軍正迅速朝此處趕來!”
古顏卻沒有反應,依舊注視著那片危險至極的黑夜,久戰失利令他看上去比三個月前要滄桑許多,他已經意識到,他們這次的對手,或許比所有人想象得還要更強大。
他閉上眼睛,沉思片刻,等再睜開眼時,眼神卻愈發瘋狂起來,他沒有向大京傳遞任何動搖軍心的情報,已經不可能停下來了,他還要賭!賭一個絕地翻盤的機會!三百年來,國運始終掌握在他們手中,這一次也必然如此,他不斷在心中重復,直至深信不疑。
一個月后,數十萬人的南國軍隊駐扎在殽山腳下,上千頂營帳遙望著玉泉雪山。ъiqiku.
謝珩站在風起云涌的松林前,望著那自高空掠過的漆黑鷹隼,眼見它頭也不回地往北方振翅飛去,目光無端悠遠起來。
李稚道:“只要再越過這片山脈,就能望見氐人的國都都思城,快了。”氐人自正面戰場受挫后,不斷往殽山一帶回撤,這是想與援軍匯合再集中兵力打一場決戰,絕不能讓他們有一絲喘息之機。
他的視線掃過鳳舞龍蛇的雪山,粗略地規劃著進山的路線,一只手輕輕拍了下他的后背,他扭頭看向謝珩,原本激蕩的心境莫名平靜了些,道:“也不知道大哥那邊戰況如何,收復漢陽是他的夙愿,若是能重回舊都,軍心必然大振。”
謝珩道:“快進山了,沉住氣。”
李稚點了頭,兩人正在河邊商量,一名紅衣斥候騎著快馬迅速馳入營中,很快,一則全新的軍報送入李稚手中,他接過來拆開看了眼,神色忽然一變。
謝珩道:“怎么了?”
李稚看過去,“斥候已探明,氐人將二十萬精銳發往清江。”
謝珩沒了聲音,李稚也意外不已,趙慎為決戰布局時,一直是圍繞著玉泉、漢陽兩座北方重鎮排兵布陣,誰也沒想到,決戰的第一道戰火竟是率先自清江燃燒起來,他的腦海中浮現出軍圖上那條渭水以南的細長河流,“要不要立即分撥兵馬支援謝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