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正是我的來意。將軍不必憂慮,晉河王氏對梁朝一片忠心日月可鑒,多虧了有將軍在,氐人才不敢秋毫有犯,只需向朝廷解釋一番,此事絕不會牽扯到將軍身上。”
“解釋什么?”
“此事是太子一意孤行,與將軍無關。”
王珣的眼神幽深一片,“你們要我構陷太子?”
徐立春深嘆了口氣,“將軍誤會了,丞相只是不愿見到青州被卷入此案當中。”
年輕的將軍注視著他,一雙眼漆黑如墨。
徐立春的臉上仍是一成不變的恭敬,光滑如鏡的茶案上擺著一副棋盤,他從寬大的袖袍中伸出一只手,拾起一枚白棋擺在了棋盤的右下角,“我聽大小姐說,將軍空閑時很喜歡陪她下博棋,擺布棋子,有如排兵布陣,博棋中有一種膠著的局面名為無雙,這種局很罕見,博棋需要雙棋連走,當黑白兩方都沒有了同色的雙子,這局棋就成了死局。”δ.Ъiqiku.nēt
徐立春把棋子一顆顆地擺上去,從右下角開始,黑白二色棋子開始在棋盤上廝殺,一路難分難解地沖向整個棋盤,有的棋子身先士卒,有的棋子被困住了,有的棋子突出了重圍,有的棋子在圍攻下孤獨地堅守,但更多的棋子是則被迅速抹殺,最后整個棋盤上密密麻麻地堆滿了棋子,仿佛間這方棋盤上真的有尸山血海。
徐立春取走最后一枚被吞掉的黑子,黑白雙方再無連子,擺在兩人面前的就是傳說中的“無雙”。
“走棋的人并不愿意見到這種局面,看似對方山窮水盡,自己又何嘗不是無路可走。從落下第一枚子起,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身陷這種廝殺之中,誰也沒有退路。”徐立春從盒子中又取出一黑一白兩枚子,排在了案上,“古代的棋士們覺得這種斷裂殘破的棋局不祥,想出了一個破局的辦法,雙方再投選一枚棋子,黑色?白色?”
王珣掃了眼那兩枚棋子,轉而看向門外,沉思良久,他慢慢道:“十多年前,北方的氐人忽然沖過晉河進犯青州,氐人不會種地,冬天一旦斷糧就會南下劫掠,年年皆是如此,一開始青州府并沒有意識到這次的入侵與往年有何不同,直到消息傳來,氐人沒有離開,而是繼續往南深入,邊城中六千多人被屠,無數氐人圍在雍陽關下,這就是震驚西北的雍陽圍城。”
王珣說著舊事,眼神很平靜,“雍陽圍城四個多月,我父親戰死,我叔父接替他的位置,那些年青州邊境賊寇橫行,朝野差不多放棄了青州北部,所謂的屯田兵不過是些老弱病殘,我們求助無門,我父親曾認為肉食者鄙,不能遠謀,雍陽關絕不能丟,否則青州將徹底淪為氐人肆虐的離亂之地。
我叔父繼承了我父親的遺志,帶著王家人死守雍陽關,人在城在,人亡城亡,眼見著撐不住了,當時在雍州監軍的太子帶著借來的一千人馬趕到,一條直線上的援軍如潮水一樣沖向雍陽關,氐人以為是數十萬大軍來援,倉皇而逃。我叔父去世之前,他對我說,太子視北土為王土,視百姓為子民,沒有太子,就沒有晉河王氏。”
一黑一白兩枚棋子還擺在案上,年輕的將軍抬起眼睛看向徐立春,“我不會是誰的棋子,青州也不會受人擺布。太子若是無德,天下人廢之,我絕不會有二話,但若是這樣,恕我不能答應。”
徐立春聽完無良久,他的聲音輕了些,“將軍,丞相這些年待您如何,您想必也看在眼中,他心中著實不愿意見到青州淪為兩黨斗爭的犧牲。”
年輕的將軍沉默片刻,“這陣子局勢混亂,你先接她回盛京住兩個月吧。”
徐立春明白對方已經做出了選擇,暗自嘆了口氣,多年以來的拉攏,終究是無法籠絡住青州。
午后,徐立春告訴謝靈玉,謝照思念她已久,盼著她今年能夠回去過年節,謝靈玉本來就五六年沒回去了,一聽徐立春這么說,心中不免動了思親之情,一旁的王珣見狀也勸道,“那就回盛京看看吧,開春再回來。”謝靈玉于是同意了。
謝靈玉離開青州那一日,馬車停在門口,臨上車前,她好像忽然察覺到了什么,停下來回頭看去。清晨微薄的日光中,年輕的將軍穿著身半舊的暗紅衣裳孤孤單單地立在黑瓦屋檐下,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神情說不上來的壓抑,見她回過頭來,他很快地輕笑了下。
謝靈玉回過身朝著他走過去,“我聽徐管家說,京中最近風傳青州有不臣之心,父親對你多有誤會,我回去會同他解釋的。”
王珣點了下頭,“好。”
謝靈玉順手幫他仔細整理好亂折的袖口,“這半年我看你一直待在邊境,我心中提心吊膽的,又怕你分心,沒敢說什么,你要多保重自己。”
王珣的眼中的光似乎微微顫動了下,他低聲道:“我知道了,你一路上也小心。”
謝靈玉抬頭看去,“我走了。”
王珣下意識一把握住了她要抽回去的手,謝靈玉有點意外,他反應過來,慢慢地松開了,“來年春天所有的事情都平定下來,我就去接你。”
一旁始終安靜候著的徐立春聞聲看了眼王珣。
謝靈玉看出他的不舍,她多握了一會兒那只粗糙冰涼的手,“好,開春我就回來。”
謝靈玉上了馬車,王珣站在原地目送著馬車遠去,他緩緩攥緊了袖中的手。
清晨街上沒有多少行人,馬車在寬敞的道路上行駛,謝靈玉將手放入溫暖的袖套中,長途跋涉勞心傷神,她預備著閉目養神一會兒,剛把手放好,馬車忽然一個驟停,右側的簾子被一把揭開。
謝靈玉詫異地扭頭看去,王珣的手用力地抓在了菱花車窗上,一雙眼定定地看著她。
謝靈玉有點驚怔,“怎么了?”
王珣道:“我說的是真的,我一定去接你。”
謝靈玉從未見過王珣這樣的眼神,像是沉著冰的海,一片漆黑平靜,卻又在深處無聲地洶涌著,她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但她轉念以為王珣是在擔心京中那些荒唐的風聞,她對著他溫和地笑了笑,“我們是夫妻,無論別人說什么,我都會相信你,這樣放心了嗎?”
謝靈玉的臉龐在晨光中顯得溫柔和煦,王珣的手動了下,他像是想要伸手摸一下謝靈玉的臉,卻又停住,“一路當心。”
謝靈玉點了下頭。
作者有話要說:我來了我來了,我來磕頭了,這個副本比我想象的要難寫一點,卡了兩天,重寫了兩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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