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那一日,她對他說,她覺得自己沒有錯。
平靜,沉緩,卻暗藏崩潰與絕望。
他該意識到,剛更早的意識到,這樣的事,這樣的流蜚語,于她而,有多痛苦。
明明,她的確沒有做錯什么。
從始至終,都是他動了妄念貪心,步步逼她,卻害她受盡流蜚語。
何況,當日他在長安街上的話,足夠讓她記恨他一輩子。
她一直是個很好很好的姑娘,一直都是。
不該活在世人語輕鄙中抬不起頭。
所有人都不該羞辱她,他自己不能,別人也不能。
蕭璟視線掃過那些看向云喬時流露出異樣身前的宮人視線,沉默良久,即便知道皇帝此番算計,還是俯首叩地,啟唇道:
“是,并非是她引誘,是兒臣,是兒臣初次見她,便動了妄念,以權謀私,強逼于她,恃強凌弱的是兒臣,強占了她的也是兒臣,初次之時,她便存了金簪自盡以全名節的念頭,是兒臣攔下了她,此后,兒臣借她的女兒,借她的家人,借她在意的人和事,將人強留在兒臣身邊,她并無錯處,是兒臣的錯,兒臣貪色動欲,兒臣不能自控,非她不貞不潔,也不該是她受人輕賤鄙夷,錯在兒臣,兒臣問心有愧,也甘愿領罰。”
他的話音,在金鑾御殿上響起,也響在云喬心里。
云喬側首,愣愣的看向他。
指尖攥的極緊,幾乎要把掌心掐出幾分血來。
好像這番話,她等了好久好久。
偏偏,又來得這樣遲,這樣晚。
皇帝視線掃過地上跪著的蕭璟。
先擺手道:“來人,送云氏女回去。”
宮人聞近前去,蕭璟抿唇,喉間滾動,神色平和的握了握云喬的手。
“云喬,你說的對,那天之后,我想了許久,確實,是我的錯,不該總是你受委屈。乖乖聽母后的話,知道嗎?等我接你回去,聽到什么話,什么消息,都別急,也別怕,我在的,我一直都在。”
他像對一個小孩一樣,溫和耐心的同她交代著,話落,捏了捏她指尖。
低聲道:“待會兒,不要哭,無論聽到什么,都不要哭。”
他知道他要面對什么,也知道云喬心軟,所以,他說,讓她不要哭。
而后,松開了云喬的手,啞聲道:“走吧。”
才眼看著宮人扶著云喬出了御殿。
云喬起初對蕭璟最后的那句讓她不要哭,不解其意。
可就在云喬踏出御殿門外后的下一瞬,身后響起了皇帝的聲音。
那道聲音,冰冷,得意,恣肆,狠決,全無半點仁君慈父之態。
“太子行徑跋扈,私設暗牢,豢養私兵,奴視兄長,不恭不悌。
黃河決堤一案,監察失職。江南私鹽之案,以權謀私。不知禮義廉恥,淫辱人婦。著杖責五十,褫奪監國之權,幽禁東宮,以觀后效。”
皇帝話音落地,傳圣上口諭的太監,從最高處到最低處,一聲聲的喊起。
最后響徹御殿內外。
蕭璟伏地叩首,揚聲道:“兒臣,領旨。”
皇帝做的,倒是跟他想的,不差多少,只是,更狠些。
原以為只是拿捏著他的身世,奪了他的權罷了,未曾想,還要借著云喬之事,再徹底污了他的名聲。
一個淫辱臣婦,強占良家的儲君,日后若是在被爆出是皇帝和臣子之妻通奸所生。
皇帝是存心,要讓蕭璟這輩子都抬不起頭。
此時,御殿之外,行至一半石階的云喬,也猝然聽到了圣上的旨意喊聲。
她頓步回首,只見蕭璟被人拖了出來,就在御殿正門外,皇帝早早讓人安排的行廷仗的人,已然等候多時。
“殿下,得罪了!”
行刑之人話音剛落,廷仗就打在了蕭璟身上。
砰!
砰!
砰!
……
御殿門前,很快蔓延出血色。
云喬僵立站在石階處,昂首望著上方的被打著廷仗的蕭璟。
耳邊,送她離去的宮人的話音跟著響起。
“哎呦,聽聽這聲兒,打的是真慘,咱們殿下自出生起就被皇后教養著,打小克己復禮,名聲不知多好,這滿朝野的大臣若是聽了這旨意……嘖嘖嘖……”
“往日殿下監國,連賞臣下板子都甚少,聽聞也就是前頭在東宮給那驚了娘娘懷胎的沈大人狠狠打了一頓,旁的可都沒有動過板子,如今卻要自己受著了……”
“娘娘,咱們走吧,皇后那處還等著您呢,殿下既做錯了事,原就該受罰的……”
云喬神魂難定,由著宮人扶著她往臺階下去。
身后板子聲漸行漸遠,蕭璟痛意難當的悶哼聲,也漸趨無聲。
云喬心底悶悶的鈍痛,卻一刀又一刀。
她由著宮人攙扶著,一步又一步往石階下去,臨到最后幾步時,竟還是踩空了下。
幸而宮人及時扶住了她。
云喬被宮人拉著胳膊,宮人后怕道:“哎呦,云娘娘可小心些,怎么好端端的走著,差點往下摔了去。”
金鑾御殿前的石階,長的像是沒有盡頭。
云喬昂首望著上方,好似仍舊能聽到那廷仗打在人身上,血肉四濺的聲音。
她突地掙開了宮人的攙扶,提裙回身,疾步重又踏上御殿前的石階,快步往上頭跑。
“娘娘!云娘娘!”后頭宮人在喊,云喬步伐卻愈發的快。
她終于跑到最上面,氣息微喘,額上帶著薄汗,到了那御殿門前行刑之地。
手持廷仗的宮人一愣,稍停了動作。
滿頭冷汗的蕭璟,也在血水中抬頭。
“我害了你,你恨我嗎?”云喬問他。
“我只是想,那一天在沈家祠堂里,打向你的每一鞭,是不是也像今日的廷仗一樣疼。”蕭璟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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