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音里帶著薄怒,和一絲不難被察覺的質問。
皇后本就因為明珠失蹤擔憂,被蕭璟這話再一問,面色更白。
那伺候的嬤嬤實在看不下去,替主子說話道:“殿下有所不知,娘娘已經命人好生教訓過中宮奴才了,實是料不到明珠郡主因何失蹤,況且,娘娘心疾沉疴難治,早些年太醫便說天不假年,熬到如今都是罕見,這一兩年來頻發發病,已是精神難支心力憔悴,卻顧忌著殿下政務繁忙,一直不愿拿自己的身子來煩擾殿下。”
蕭璟這時扔了蓑衣,方才顧得上近前去,也才瞧見了皇后臉色有多蒼白。
他心中稍驚,何時見過一向強勢堅韌的母后,有此時這般模樣。
一時語滯了瞬,才道:“是兒臣讓母后操心了,您好生養病,此事兒臣來辦即可。”
話落,示意嬤嬤近前來問話。
蕭璟簡單問了幾句,嬤嬤將明珠失蹤的情形完整講了下。
最后提到守夜之人當差不利時,指了指地上跪伏著的內侍。
“喏,就這個人,原是從前救過明珠郡主一次,后來調到了中宮當差,不知因何緣由,極得郡主看重,昨夜便是他守的夜,也不知怎么當的差,居然毫無所察!”
蕭璟聞,已經將眼前的人和手下護衛口中那個同齊王暗探接觸過的內侍對上了號。
“你,抬起頭來。”他沉聲道。
跪伏在地的沈硯,掩在衣袖中的雙手,緊緊攥成拳,不得不,抬起了頭。
他的頭顱緩緩抬起,盡量避著自己神情平靜。
眉眼甚至不敢看向蕭璟,唯恐露出馬腳。
蕭璟掃了他幾眼,蹙眉打量了幾分,隨口道:“是個生面孔,你從前在何處當差?”
下頭跪著的沈硯,極力壓著嗓子,回道:“奴才從前在御馬坊當差。”
蕭璟并未應聲,似是低眸思量,這么個小人物,緣何會被齊王接觸搭線上,難道那時就料準了明珠會摔下假山這人又會剛巧路過,若真是如此,中宮皇后這,只怕全是齊王的人手,可蕭璟清楚,應當不會是如此。
他低眸思量著,目光重又掃過跟前的內侍,這回,視線突然停在這內侍眉眼處。
這張臉平平無奇,獨獨這雙眉眼,乍一眼瞧著,頗有幾分桃花瀲滟之情態。
瞧著,屬實不像是該長在這張奴才的臉上的眼珠子。
倒還有幾分眼熟。
明珠那張小臉上的眉眼,除了八分承襲云喬外,還有一二分,同這人的眉目之處,倒是有些相似……
思及此處,隨即,方才內侍沙啞的話語在蕭璟腦海里回響。
蕭璟面色驟然一變,登時疾步上前,一把將地上跪著的人拖了起來。
他把人拽起,目光死死地盯著跟前的人。
臉色越來越陰沉。
“你竟沒死!”他話音帶著陰戾,語氣篤定道。
隨即一把將人摔在了地上,喝令手下:“給孤把他臉上那張假皮給剝了去!”
周遭宮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還是蕭璟身邊的隨身內侍,先是愣了一瞬后,隨即就沖了上去,揪著那人的臉在他臉側一陣亂拽亂扯。
“嘶……”
就在沈硯的痛嘶聲中,他臉上用特質的藥水沾上的人皮面具,被這蕭璟的內侍太監用蠻力,強扯了去。
人皮面具被扔在一旁,沈硯臉上被硬扯下人皮面具后弄得滿臉好幾處紅痕。
他捂著臉垂首,蕭璟一記窩心腳就踹在了他身上。
“果然是你!沈硯,你也有臉到你女兒身邊?既然僥幸活了下來,就該夾著尾巴好生做人才是!誰給你的膽子把主意打到宮里?”
沈硯臉上因為被強硬扯下人皮面具,血痕密布,那張歷經數年風霜雪雨,至今也容色出塵絕艷的好相貌,此刻疼得扭曲在一處。
可那剛被扯下人皮面具的一瞬,他的臉,還是落在了周遭眾人眼中。
目光最先變化的,是秦女官。
此番真正將明珠給帶走的人。
那秦女官看了眼那人皮面具的好相貌,又聽得太子殿下的話,心里對沈硯的身份也有了定論。
而此時倚在軟榻上的皇后,面色一寸比一寸更白。
這內侍竟然是沈硯……竟然就是明珠的親生爹爹……
那明珠知不知此事……又可曾知曉眼前這太監的身份……
正當皇后思量之時,蕭璟已經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沈硯,逼問他道:“那丫頭現下人在何處?你把她弄哪去了?”
沈硯頂著臉上數道血痕,搖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明珠在何處。我……我只是被齊王所救,受他吩咐入宮替他辦事而已……”
蕭璟臉色此時已經陰沉得足以滴水。
“沈硯,你也是官宦子弟出身,焉能不知道政治斗爭你死我活,波及之人無一幸免的道理,你把明珠送給齊王,讓齊王捏著明珠來要挾我?沈硯,你以為你女兒落在齊王手上還能活?還是以為我會為著旁人的種受人要挾?你的種,養在我身邊我都嫌礙眼,無非是你死了我才樂意看在他親娘的面子上,給她幾分尊榮……”
他聲音裹著沉怒,在知曉沈硯尚且活著的時候,眼里染上赤紅殺戮色。
皇后捂著心口,勉強喘著氣,目光看向殿門外時,猛地一滯,險些昏過去。
只因那殿門外,此時,站著一個絕不該出現在此的人。
是云喬,撐傘立在殿門前,面色雪白。
靜靜地,聽完了方才蕭璟和沈硯的一席話。
皇后霎時大感不妙,視線落在蕭璟處,揚聲呵斥道:“太子!”
蕭璟抬眸,看向母后,隨即,皇后的視線往門前掃去,太子也跟著側首。
殿門口撐傘的女娘,靜靜站在風雨里。
蒼白羸弱的,令人心驚。
蕭璟一時失語,靜了瞬才道:“云喬……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云喬抿唇未語,而是將傘稍稍移開,看向了那倒在地上的人。
那是沈硯,像一條狗一樣跪在地上,和從前一樣。
云喬閉了閉眸,想起女兒的聲聲質問,想起這些年來對孩子的愧疚,也想起方才蕭璟的話。
沈硯,他把孩子,當做能威脅蕭璟的砝碼,送給了齊王。
而蕭璟,他直不諱地說,他不會為了旁人的種,受人要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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