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稚嫩語氣,眉眼天真無知。
內殿之人包括皇后,沈硯和那些其它的奴才們這些大人,卻是個個臉色劇變。
好在那方才說話的老太監已被堵了嘴,除了面色含恨地瞪著門口的明珠和那告發他的沈硯,再說不出什么話。
沈硯此刻面色已是煞白,竟顧不得奴才跪在地上的規矩,直起了身,目光本能地看向明珠。
他有些怕,怕活的這樣天真爛漫的女兒,根本承受不住真相的代價。
這也是云喬為什么從不敢告訴明珠,反倒費盡心思想要隱瞞的原因。
云喬她難道真的不知道,明珠身世宮廷內外早不知過了多少人的耳目,所謂的郡主身份,所謂頂著蕭璟女兒的名頭,不過就是幾分遮掩她身世的手段罷了。
又怎么會清楚,再如何費心隱瞞,時日長久,終究難保不會被明珠知曉。
可再知道,再清楚,再明白,她也舍不得。
為人父母,總想著能讓孩子年幼時活得天真無知,不必受世事所苦。
她想著,她的女兒還在這樣小的年紀,應該活得天真爛漫不知世事,她舍不得她長大,也舍不得讓她見識到她人生的真相有多殘忍可怖。
她寧肯她的孩子活在謊里,哪怕是一輩子。
而沈硯,他恨透了蕭璟,甚至曾經也不是沒有恨過云喬幾分。
他恨云喬天生美貌肖似太子爺舊情人惹來太子覬覦。
更恨云喬水性楊花當真愛上了那覬覦她的奸夫。
在滅門破家的時候,在顛沛流離的時候,在他因為她,被蕭璟廢了身子幾成廢人的時候,甚至,在云喬為他和女兒的性命,去求蕭璟的時候。
他都是對云喬存著恨意的。
只是這樣的恨,
在那一日揚州城的血色里,在她明明未曾得他多少善待仍肯為他求蕭璟留他和女兒一命的時候。
在姑蘇小城的雨夜,她為所謂的“賭債”愿意融金抵債,求那扮作“債主”的蕭璟放他一馬時。
在他意識到,當年她辛苦有孕之時,他不過是因為對云家大公子嗜賭討錢煩不勝煩,才隨手扔了筆在那時的他看來什么都不算的五千兩銀子平了賭債,居然能讓她在并不被他善待的婚姻里,念他這份好,肯在滅門破家他身陷賭局,已如喪家之犬時候,拿那她從前埋在沈家,留給女兒日后做依仗的銀子來還他當日欠的那筆要他命的債。
或許是那無數個這樣的時刻,
使得那些裹挾在滅門破家血色里的恨,
最終,卻在他回想起記憶中,那些當初少年結發夫妻,忽略的苛責的侮辱的,不曾善待過她的從前。
和那生得像極了她,卻也有一兩分肖似他的女兒。
成了之后沈硯顛沛流離茍且偷生的日子,最珍貴,最惦念,最難舍的過往。
少年子弟江湖老,紅粉佳人兩鬢斑。
當年打馬揚州城的紈绔公子,在滅門破家,惶惶如喪家犬的許多年后。
才意識到,原來當年揚州云家初見,他一口應下那本不準備應的親事,究竟是因為什么。
他的愧疚,他的恨,他的惦念,讓他去勢入宮見到女兒后,百般糾結。
如果他只是恨她,自然是要費盡心思戳破女兒身份,拼死也不能讓她和孩子,踩著他們沈家滿門的尸骨,去和滅了他們沈家滿門的仇人,過富貴榮華的日子。
他當然恨云喬讓明珠認賊作父。
在每個明珠口中喊著仇人爹爹的瞬間,沈硯都恨云喬,恨蕭璟。
可他卻又不得不承認,即便是對明珠并不上心,甚至都稱得上忽略的蕭璟,也比他做女兒的父親,好上許多。
就連那一別數年,再未見過面的云喬。
沈硯想,她也當是比昔年在揚州過得好上許多。
更遑論是如今朝不保夕茍且偷生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