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親衛應聲出列,拎起老仆的后領把他提溜出去。事成定局,余下的人就像被一根麻繩穿起來的鵪鶉,縮著脖子跟在他身后,陸續離開了書房。
傅深快刀斬亂麻地處理完這一攤子爛事,堵在胸口的郁氣卻分毫未消。他身心俱疲,煩得恨不得兩眼一閉干脆蹬腿算了。這個念頭還沒定型,外頭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侯爺,外面來了個禁軍頭子,說是有人托他傳話給您。”
傅深正處在那木盒帶來的驚疑不定中,對禁軍二字格外敏感,立刻道:“讓他進來。”
魏虛舟受了一路的注目禮,府中親衛個個都是戰場上下來的軍人,看得他這養尊處優的禁軍將軍都有點遭不住。等見到坐在輪椅上的傅深,魏將軍居然差點生出三分親切感來,忙上前見禮:“下官左神樞軍上將軍魏虛舟,見過侯爺。”
傅深現在處于看誰都懷疑的階段,不過北衙禁軍在嚴宵寒的控制下,倒引不起他太多的疑心。說來奇怪,傅深與嚴宵寒為人處世的原則截然不同,彼此之間卻有相當深刻的坦誠。他對這位在朝中惡名昭彰的鷹犬有種微妙的信任,因此面對魏虛舟時顯得平和了許多:“不必多禮,魏將軍請坐。倒茶來。”
魏虛舟不敢與他太過親近,惟恐旁人猜忌,索性開門見山:“侯爺不用費心張羅,我說完就走。我們欽察使大人方才被陛下召見,走前托我給侯爺帶話,近日京城高門顯貴之家都暗中傳,說您有那個……龍陽之好。此事不可不慎重,欽察使大人的意思是,侯爺須得多加留心,及早處理。”
這個消息不亞于晴天霹靂、五雷轟頂,劈得傅深從天靈蓋麻到了腳后跟:“你說什么?”
魏虛舟:“大人還說,不管出了什么事,都請侯爺暫且忍耐,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傅深陡然變了臉色:“什么意思?”
魏虛舟不明所以,無辜地回視他。
事情太多,樁樁件件,每件都堅硬得像石頭一樣,哽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無數念頭與疑竇如心魔飛速滋長,頃刻間占據了他的全部心神——
無論出了什么事,都不要輕舉妄動。
裝在盒子里的鐵箭、夾層里的紙箋、潛入書房的“王狗兒”……嚴宵寒指的是這其中的某一件,還是藏在黑暗里、他尚未察覺的更多陰謀?
這到底是未卜先知,還是早有預謀?
“侯爺!侯爺!”
正出神間,老仆氣喘吁吁地沖進書房,打斷了傅深走火入魔的瘋狂思考。他從深陷的心魔中拔足而出,驟然驚覺自己鉆了牛角尖,太偏激了。
“什么事?”
傅伯興沖沖地說:“圣旨,咱家來圣旨了!公公請您出去接旨!”
魏虛舟極有眼色,聞立刻起身:“侯爺既然還有事,在下先告辭了。”
傅深與他眼神一碰,會意點頭:“傅伯,送這位大人從角門出去。待我換上朝服,去見欽差。”
養心殿內。
“夢歸。”
太子走后,元泰帝忽然改換了稱呼。嚴宵寒微微一怔,隨即恭敬應道:“陛下。”
“朕近日來常常夜半驚醒,”元泰帝道,“有時分明只有朕一個人宿在寢宮,卻總覺得臥榻之側,似有旁人酣睡。你說,這是怎么回事?”
嚴宵寒雖然是個武官,好歹也讀過幾本書,聽見這話,冷汗當即就下來了。
他心念電轉,反應奇快,二話不說立刻“撲通”跪下請罪:“回稟陛下,陛下乃真龍天子,紫微護體,妖邪不侵,必是奸邪宵小在暗中裝神弄鬼,圖謀不軌。臣等行宿衛之責,守護不力,致使宮闈不寧,圣駕難安,罪該萬死!”
他認錯認得十分利索。元泰帝本意并非如此,一時分不清嚴宵寒到底是真傻還是在裝傻,干脆把話挑得更明白一些:“非是那些鬼神之事,而是朕心頭不安。京城之中,南北禁軍、皇城兵馬司、五大京營,兵士近三十萬,可朕卻時有四顧茫茫、虎狼環伺之感。”
“朕有時甚至懷疑,大周的江山、我孫家的江山,到底是掌握在朕的手中,還是一任外人左右?”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是劍拔弩張,圖窮匕見。嚴宵寒實在沒法繼續再裝傻下去,只得躬身道:“請陛下明示。”
元泰帝問:“夢歸,還記得當年朕破格拔擢你為飛龍衛欽察使時,說過什么嗎?”
飛龍衛前身為“御飛龍廄”,原本是宮中養馬之所,由宦官主理。大周第三代皇帝淳化帝在位時,前朝文官勢力坐大,一度控制了禁軍,君王如同傀儡一般,地位岌岌可危。為了打開局面,淳化帝改御飛龍廄為飛龍衛,通過宦官之手重新控制了北衙禁軍。飛龍衛更是一躍成為天子腹心,權勢極大,非帝王親信不能涉足。此后北衙禁軍便一直由宦官把持,直到元泰二十年,前任飛龍衛欽察使段玲瓏過世,元泰帝竟破格提拔了時任左神武衛將軍的嚴宵寒為新任欽察使,才打破了這種局面。
嚴宵寒究竟憑什么上位至今仍是個謎,但不可否認,元泰帝對他確實倚重非常。嚴宵寒這些年也確實做好了一個孤臣,把飛龍衛變成了皇帝手中最銳利的一把刀。
他至今仍記得當年那道圣旨上的最后一句話。
“今命爾為飛龍衛欽察使,代朕巡行四方,監察百司。爾目之所見、耳之所聞、身之所至、劍之所指,皆如朕親臨。”
嚴宵寒道:“陛下殷殷期許,臣銘刻于心,至死不敢忘。”
“不枉朕這些年看重你,”元泰帝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朕要你去做一件事。此事也許要兩三年,或者更長時間,但若能成功,朕從此便可安枕無憂。”筆趣庫
“朕要為你和傅深賜婚。”.x